我的面前只有大胡子和洛士,他们没有说话的迹象。
“你叫什么名字?”我向着虚空中问。
“塔萨拉雷,这就是我很久很久之前用的名字。在我们的部落中,这个名字有‘不死’的意思。”那声音回答。
大胡子和洛士慢慢向后退,一直到了门口。
“你在跟……谁说话?”洛士骇然问。
“塔萨拉雷,我猜那就是绳索的主人。”我回答。
“你能跟他对话?你能听见他说话?他说什么?他说什么?”洛士激动地上下挥手,连珠发问。
大胡子拖着洛士向门外去:“不要打扰夏先生,把这里交给他,把这里的一切问题都交给他!”
洛士还在挣扎:“他从未跟我说过话,凭什么你一出现,他就跟你说话?把绳子还给我,把绳子还给我……”
从某种意义上说,两名科学家是大胡子麾下的专家,也许具有很高的决策地位。我的出现,直接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即将令他们失去工作机会。这是不公平的,毕竟找到绳子的是洛士而不是别人,他理应从这里获得最大利益。
“放开他,请放开洛士。”我低声叫。
大胡子反应迅速,立刻松手。
洛士猛地喘了几口气,立刻跑回来。
“不要说话,好好听着。”我说。
洛士拼命点头,马上捂住嘴,把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降到最低。
大胡子退出去,反手关门,既置身事外,不受任何危险的威胁,又能够给我空出发挥空间,可以任意跟那看不见的巫师交流。
“你有什么话就全都说出来吧。”我说。
那位名为塔萨拉雷的幽灵声音响起来:“我用心记录那些事,可以给将来做一个参考。为此,我等了很久很久,再等下去,那绳索就要腐朽了。袭击部落的怪物来自北方洋流,在陆地像人,在水中像鱼,性情残暴,如陆地上的野狼。我一直在想,如果海潮的方向不改变,他们还会再次出现。土著部落没有任何先进武器,只能凭借最原始的石头、树枝、木棍列阵反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必须告诫部落现有的人,一定要把营地向后撤,远离滩涂地带,最好能一直退到深山里去。”
在我看来,他没有抓住重点,只在一些次要问题上纠缠。
现在,我们要探讨的的重点是用进攻来终结敌人的侵袭,直到任何人不惧来自鲛人的任何威胁。
古代现代,都是同样的道理。
当下,只有我能听见塔萨拉雷的声音,而洛士却听不到。他的双眼灼灼发光,死死盯在我的脸上,眼中充满了钦敬与羡慕的光芒。
这种情况下,严格来说,我是“感应”到了那吃人族巫师的声音,而不是“听到”。其声音一直是盘踞在绳索的一个个绳结中,像某种录音一样,时断时续地传达给我。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敌人,世界末日也不过是如此。他们成群结队地跃动在浪尖上,踩水前进,如履平地。他们的手上生着尖锐的指甲,如一把把小刀,撕裂一切。每当遇到阻路的障碍物时,就会借助海涛的力量,撞开一切,横行无忌。我看到妇女和儿童被大量杀戮,有些男人即使奋起反抗,也在瞬间被撕成碎片。当整个部落沦陷之后,四周只有疯狂的啃咬声,偶尔还有短暂的呼号之声,那是侥幸剩下半条命的族人被袭击时呼痛,但声音只响过一次半次,就永远地消失了。我活着,但我已经死了,因为我整族的族人都死了,整个部落只剩下我,我又不可能一个人向下繁衍生命。所以,我的部落已经完了……”塔萨拉雷告诉我。
“你能确切说出部落的位置吗?”我问。
塔萨拉雷报出了一个南美洲最南端的靠海地点,那地方以出产蔗糖和泥塑闻名于世。
我忽然省悟,立刻问:“你报出的名字正确吗?那里不应该是叫——”
感谢现代化的电脑技术,为了进一步确认我的怀疑点,我马上取出手机,打开谷歌查询。
塔萨拉雷报出的村镇名为“达拉霍”,那是一个南美土语的音译名字,其意义为“海上灯塔”。全镇依托一座小山建成,山顶有一座建造于十六世纪的古灯塔,塔内曾经设置经年不灭的松油火把,给过往的航船指明方向。
我发现的疑点在于,“达拉霍”是2000年以后的**命名,在那之前,该镇一直是沿用了西班牙海盗肆虐时的老名字,音节极长,简读为“切康多迪”,西班牙语义为“补给站”。的确,该镇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海岸线在此拐了一个小于六十度的急弯,形成了天然的避风港。
吃人族巫师留下绳索的时间不会晚于2000年,所以,他要告诉居住地的名字,就应该报“切康多迪”才对,而不是后来那新名字。
“塔萨拉雷,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新名字?那么,你知道自己生于哪一年吗?”我追问。
巫师的声音沉默了一阵,忽然给出了答案,而那答案几乎让我跳起来。
“2016年9月28日,这是公元历法,大屠杀发生在十日之前。”这就是塔萨拉雷的原话,我一字不差地向洛士复述。
“什么大屠杀?”洛士听不到塔萨拉雷的话,所以无法理解这个日期的意思。
我的嗓音已经嘶哑:“巫师说,大屠杀就发生在这几天,他所处的环境,日期跟我们同步——大屠杀刚刚发生,快查,快查那村镇发生了什么?”
按照塔萨拉雷的描述,半鱼半人怪物的袭击来自于十天前,准确说,是在9月18日。现在,屠杀刚刚落幕,村镇已经尸横遍野。
这道理讲不通,因为吃人族巫师是通过结绳记事的方法告诉我们自己身边的事,洛士得到绳索是在数年之前的事,绳索一离开南美吃人族部落,就应该失去了继续记录事件的灵力。
以现代人的聪明才智,模仿古人在绳子上打个一模一样的结非常容易。但是,现代人的结无法产生任何“铭记”的力量,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绳子疙瘩。反之,每一个古人打下的结,都能给现代人以巨大的启迪。
我如此强调,就是为了证明这绳索是真正来自于南美吃人族部落,而不是现代人复制仿造的结果。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我查什么?怎么查?”洛士连连问。
我在谷歌上搜索那村镇的消息,突然有一条不起眼的简讯映入眼帘,只有短短几句:“据悉,大风暴袭击了南美达拉霍镇,肆虐一周后,终于在今日退去。气象部门乘坐直升机巡视后发现,镇上的古灯塔内只剩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已经意识模糊。现在,该男子被送入医院,正在抢救。”
简讯旁边,配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遭到大风暴蹂躏后的光秃秃的达拉霍镇,小山和灯塔都在,但山坡上的房屋已经被海浪卷走,只剩七零八落的根基。如果是在平时,这种海难简讯只会让人感叹大自然力量强大,人类在大风暴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如今,有了塔萨拉雷的描述,我终于明白,不仅仅是水、浪、风、雨洗劫了达拉霍,更可怕的是隐藏在大自然之后的诡秘怪物。即使天上有地球各国发送的近万颗近地通讯卫星,也无法捕捉到怪物洗劫达拉霍镇的真实情况。于是,该镇所有居民失踪,成为海洋怪物的腹中餐。当然,巫师说过,该镇上的所有居民都属于吃人族,他们以及他们的祖先以人为食的时候,大概想不到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最终他们也成了另外一个种族的食物。报应一说,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第二张图片的拍摄地点是镇中心山上那座古灯塔。几名全副武装的救援队员围着一个躺在石板上的伤者,正在实施注射急救。那骨瘦如柴的伤者仰面向上,双臂、双腿无力地摊开,只剩下一口气。如果他是唯一活口,那么他的名字就应该叫做‘塔萨拉雷’,也即是现在使用结绳记事给我传递讯息的吃人族巫师。
我把手机递给洛士,让他看。
洛士实在愚钝,大概跟他的先天智力有关,到了此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塔萨拉雷,我看到你了。”我说。
“是啊,我知道你会看见我,也知道只有你能明白怎么回事。天神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要你明白,人类时间没有任何先后之分,单纯去把一件事定义为过去、现在和将来是最大的谬误。如果把我所经历的噩梦看成是过去式,那人类就无法获得经验和教训,不会有足够的警惕性。我是巫师,死之前会把所有精神力量传达给另一个人,你好好听着,那绳索就是我的信物,必将到达一个伟大的传承者手中,那就是你。此刻,我的使命达成,可以安然离去了。”塔萨拉雷说。
我立刻阻止:“使命并未完成,你还没有为族人报仇,没有把这些信息公之于众,没有见到我——”
塔萨拉雷苦涩地笑起来:“这些,不全都做到了吗?你知道,世界就知道;你去做,世界就和平。不是吗?交给你,就是一切因果的归宿。”
绳子是洛士发现的,但他的作用只是一个中转站,暂时持有,最终目的是交给我,然后由我去解开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