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陈凯之随即又道:“那么,既然如此,太皇太后这些人,一直都是杨正布置地暗棋,可朕却想知道,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布置这些,布置这些,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他当真只是想要祸乱天下?”
江海沉默了很久,随即道:“因为杨氏在海外,实力已经大到不能再大了。”
“大到不能再大?”陈凯之皱眉。
江海叹了口气:“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氏在一百多年前,一直都在经营,可随着财富的积攒越来越多,船队的规模越来越大,实力自然也就越来越强。陛下可知道,杨氏藏在海外的金银,有多少吗?草民就这么说吧,就说去岁,杨家在大陆,便进了近两百万两银子的货物,而这些货物,抛除成本,海运以及人力的开销,一旦送至海外,价格便可翻数番,两百万两纹银,可以挣来纹银六七百万两以上,陛下,他们……可是经营了两百年,这两百年来,如滚雪球一般的发展到了现在,他们囤积的财富,足有亿万,他们拥有大小的舰船,多达千条,他们不只做大陈的贸易,甚至不只是和关内各国贸易,无论是倭国,是西洋,是佛郎机,是天竺,是昆仑州,他们得买卖,触及四海,以至他们驻在了海外的岛屿,所拥有的水手和武士,便有十万以上,这还不算上,他们另外雇佣的倭国的浪人,昆仑奴以及和他们交涉的佛郎机人。”
江海如数家珍,一旦开了话匣子,似乎就再没有什么顾忌了:“所以,杨氏在海外,有一项重大的国策,他们要谋夺的,其实并非是大陈,也绝不是想要什么天下,所以,从一开始,太皇太后,其实是可以牺牲的,甚至关中杨家,在海外杨家那儿,也未必不是可以舍弃的对象,因为相比于小小的关中,或者说,相比于一个大陈的皇位,他们根本就不屑于顾,他们真正要得,是继续维持自己的贸易,守住自己的财富,使他们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不败之地……
陈凯之眉头微微一皱。
而这时,脑海里,如电光火石一般,陈凯之想到了一种可能。
杨家在海外,已经拥有了数之不尽的财富,而且他们每年的收益,甚至比之一国的税赋都不遑多让,他们已拥有了数十万的直属人员,还雇佣了数之不尽的各国武士和浪人,他们在海外,与许多国家进行合作,似他们这样的人,很在乎土地,甚至在于所谓的家国天下吗?
要知道,一个已经经历了两百年船运的庞大家族,想来早在许多年前,他们的船队就已经抵达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说不准,澳洲已被他们发现,而海外多得是肥沃的无主之地,只要他们愿意,要建立于一个国家,又算的了什么?在非洲,在澳洲,甚至在后世的东南亚地区,以他们的实力,想要直接解决掉当地的土著,鸠占鹊巢,称王称霸,易如反掌。
显然,对于所谓的皇位,或者说裂土称王,杨家是没有兴趣的。
这杨家,倒像极了滋长出来的某种资本集团,这种新的统治集团,不再需要人口和土地,而只需要控制住商路,便可以不断的壮大,最终,成为一个比之帝王更加强大的实体。
江海继续道:“对于杨家而言,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唯一的办法,便是使天下,继续进入四分五裂的状态,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北燕南侵吗?北燕经过数代帝王的励精图治,国力终于到了顶峰,随即南下侵陈,一路势如破竹,大陈摇摇欲坠,可是天下人只记得大陈如何反击北燕军,却似乎忘了,与此同时,倭寇开始屡屡袭击北燕的沿岸,若非是倭寇的袭扰,加重了北燕人的负担,只怕,那时几乎已经兵临了大陈国都洛阳的燕军,未必大败。以至于北燕军虽是败退,可北燕的实力依旧还在,这数十年来,他们无一日没有面临倭寇的继续袭扰,以至现在的北燕,国力早已损失殆尽,在六国之中,再难有什么作为了。”
江海说罢,抬眸,凝视着陈凯之:“所谓的倭人,算什么,蕞尔小国罢了,他们凭什么,能有实力,侵扰北燕?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杨家的功劳,杨家只需使一些钱财,在倭国招募大量穷困潦倒的浪人和贫困的百姓,给他们武器,给他们舰船,便可将无数倭人,送至北燕外的各处海岛,他们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对北燕各种侵扰,烧杀劫掠,无所不为。”
江海随即又道:“其实,这对杨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甚至,根本不必费太多的功夫,这世上,不知多少海岛,更不知有多少衣衫褴褛的穷困百姓,他们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对他们而言,活着已是极艰难了,但凡只要给他们武器,让他们为了吃饱下一顿而战,他们便可吞噬一切,那么,陛下可知道,为何杨家要如此持续的削弱北燕呢?”
他凝视着陈凯之,最后才牙缝里透出一句话:“因为任何一个有实力一统天下的国家,都是杨家不共戴天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