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弘急得满头大汗,忙解释说:“听宫人说,吴嫔是早上起来活动的时候动了胎气,请了太医去瞧之后,发现当是早产,所以这会儿稳婆太医等等都已经在那儿了。回禀太后的时候,太后已经吩咐下去,一定得保着孩子,毕竟如今是四月,天气正炎热,阳气重,就算早产也能保得下来。”
“那还啰嗦干什么,去那儿守着!”
朱瞻基终于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厉声吩咐了一句,见范弘连声答应便一溜烟走了,他这才发现张越还在,不禁有些挂不下脸去,半晌才叹气道:“朕倒是羡慕你,膝下两儿两女,家中妻子还又有了身孕。朕如今统共才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为着这个,也不知道被太后教训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有多少文武在那儿悬心……元节,要是这胎是儿子便罢,要是得了一个女儿,你那边又是儿子,朕把她许给你的儿子怎样?”
这已经不是皇帝第一次提这事了,可这一回的口气却不像是之前的开玩笑。张越正怔忡间,就只见皇帝背着手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到了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
“朕知道你顾虑什么,要知道,当初是有大臣提过,勋戚专权非福,所以朕的两个舅舅一个承袭了彭城伯,一个卸了兵权。洪武年间,公主多是联姻勋戚,日子过得却还算美满,可是到了朕的几位姑姑,有的嫁的还算美满,有的却是英年早逝,还有的则是生出了李茂芳这样的混账……朕不是想逼着你讨个公主回去做儿媳供着,朕是觉得,公主下降也该有个好制度。唐宋以来,有几个公主真能嫁得好的?朕就那么几个孩子,所以心疼自己的女儿,你既然主意多,回头想个好主意来。”
皇帝的女儿也愁嫁,这是唐宋以来的现实,因而,张越本以为皇帝硬是要把一个公主推来自己家,还吓了一跳,可听到后头那话,他吓得就更不轻了。明清公主们可怜自是不假,可驸马们除却少数为所欲为的,也不还是可怜?因而,他正要拒绝,朱瞻基却压根不给机会。
“虽说是血光之地不能擅入,但朕心里难免记挂着,这就去太后那儿坐坐,跟着念两句佛经……时候不早了,朕给你假,回家去探探你家媳妇。对了,朕倒忘了,今天宁姑姑说是没事,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去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在你家里。”
皇帝走得快,张越出宫的时候,不免有些头疼。有些事情他能够用后世的经验解决,可有些事情……还真是不一般的麻烦。想着朱宁为了两个孩子的前途着想,又想减轻一层束缚,硬是没让朱如钧和朱如筠入皇室宗谱,想着因为要解决宗藩而闹得鸡飞狗跳,他就忍不住连连摇头,心想朱瞻基这一回还是当真了,随即就生出了一层警醒。
朱瞻基还年轻,身体也康健,这样一位皇帝,怎么会只在位十年?
带着这满肚子心思回了兵部,张越便以皇帝准假为由,名正言顺地将一堆公务推给了许廓——当然,由于最近将这位许老压榨得太狠,他自是承诺接下来的一旬由他晚上在兵部当值,这才算是混了过去。等到一路疾驰从宣武门大街到了家门口,他果然听说朱宁带着两个孩子来看杜绾,这会儿正在后宅玩耍,略一思忖便让人先报一声,随即才赶了进去。
朱宁是杜绾的闺中密友,如今虽说不曾嫁人,可带着两个孩子,她已经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母亲,因而看着孩子在铺着厚厚高丽地毯的地上满地乱爬,她的脸上自然而然便满是母性的光辉。看着张家如今两个正好和如钧如筠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也在爬来爬去,杜绾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就忍不住低下脑袋紧贴着杜绾的肚子听了起来。
“宁姐姐!”
“害羞什么,难道张越就没听过?”朱宁笑吟吟地瞅着杜绾,见她只是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便笑道,“我只是想着,以后有机会带孩子了,可就让他们两个玩在一块也未免没意思,索性以后我常常带着孩子过来,也好让他们从小玩在一块。对了,还有小五家的那个。你别瞪我,这孩子多了玩起来热闹,难道你不愿意?我知道了,你要是怕我碍着你们几个私底下相处,他回来了我立马走,他走了我再来,这总行了吧?”
被朱宁这一打趣,正在屋子里的琥珀和秋痕也笑开了,杜绾更是满脸的无可奈何。正好到了门外的张越恰听见朱宁这一声,站了一站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从前看到朱宁时,她总不免露出一丝藏不住的无奈,可如今只听那说话的声音他便知道,这位郡主是彻彻底底地撂开了那些心思,否则也不会开这等已婚妇人才会说的玩笑话。
于是,他等人报了一声后才进去。此时天气已经热了,屋里屋外都换上了湘妃竹帘子,只孩子在地上爬,若是只铺竹席,未免一爬就是浑身印子,所以想着不过出一身汗罢了,因而仍是铺着地毯。他一进门就觉得有一小团人影撞了上来,低头一瞧方才发现是一个圆滚滚的孩子,见着他依依呀呀了一会儿,突然冒出来了一声爹。愣了一愣之后,他便低下身把人抱了起来,笑嘻嘻地逗弄了两下。
“小家伙,叫错了,是干爹,不是爹!”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杜绾说,“上回你不是说要当如钧和如筠的干娘么?正好宁姐姐带着孩子来了,怎的不把东西送上?”
朱宁原是被如钧那一嗓子叫得尴尬不已,听到这话方才吁了一口气转恼为喜。杜绾自是知机地恍然大悟一拍脑袋,立时朝琥珀点了点头,后者便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两个荷包回来。两家人原就时时来往,因而见面礼早就送了,拿着这两个荷包,哪怕知道是张越为了解尴尬,可朱宁想着那声宁姐姐,一时也笑开了。
几人说了一阵子话,杜绾少不得问起张越为何这么早回来,待到张越说起今日在宫中那番故事,她立时怔住了,当即扭头看着朱宁,却发现朱宁也恰好看了过来。
皇帝嘴里说是公主,但其中焉知不是也有朱宁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