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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盛宴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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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沉默了好长时间,才接着说:“大竹神光跟我讲过很多超级武器的事,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超级武器一到手,美、英两强就会俯首贴耳,不敢再汪汪乱叫。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那狂人说的话,但这种感觉就算仅是凭空想想,也让人精神一振。”

我了解天皇,他此刻并不需要别人的回应,只是通过倾诉来理顺内心的烦乱思路。亚洲战场上的胶着形势让全日本从上到下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据陆军部传来的情报,美国高层正在帮助中国国民党政府全力打造空军部队,并派遣得力的军事指挥官深入中日交战第一线,利用美式战术,屡屡重挫日本军队。在中国的东北、华北、华中,共产党的正规军和游击队不断地骚扰日军的物资补给线,所造成的日积月累的士兵伤亡亦成了一个怵目惊心的大数字。

就在上个月,即昭和14年10月1日,驻扎在满洲国的关东军高级军官在《日苏协定》后被解职,该协定是上月在莫斯科签定的,以解决日本同俄国间的边境战争。苏联红军已经给日军带来了严重伤亡,而现在军队里的领导者要为此付出代价。当前反苏攻势的严重失败,让那些更想在太平洋和美国争夺海上利益而不是同苏联争夺陆地疆土的人有了叫嚣的理由。

“看过最新的陆军部交战简报吗?帝国的勇士们在中国的长沙遭到重挫,死亡人数逾四万,比这满园里的菊花花瓣还要多。四万士兵,将会让日本国的四万个家庭失去儿子、丈夫、父亲,死者亡灵徘徊在异国他乡,变成了孤魂野鬼,永远不能回到家乡……”天皇低下头,用白绢手帕擦拭着眼角,轻轻唏嘘起来。

菊花园里起风了,近侍赶紧走上来,把白缎子软袍披到天皇肩上。

我看过那份简报,10月6日,四万名日军在11天的战斗中死于中国湖南省会城市长沙,这是日本远征军在中日战争爆发后遭受的第一次惨败,除了重大的人员损失,还失去了大量的武器装备。

反之,对于中国人来说,长沙会战的胜利被看作是战术向更机动的游击战争方式转变成功的明证,更能证明对军队的再训练获得了重大成果。中国国民党政府一直都在宣称,日军供给线拉得过长,力量被日苏战争削弱。无奈之下,陆军部才同苏联签定了互不侵犯的条约,把全部力量转向中日战争。事实上,陆军部长官明确表示过,一旦同苏联休战,立即就能扭转中国境内的战争颓势。但是,他们没有将美国对中国的援助考虑在内,目光短浅,只局限于亚洲的战事。

“我们的军队1931年占领满洲,1933年占领热河,计划在中国北方建立了自治国家。自1937年来,中国国民党已经将北平、天津、上海甚至首都南京都放弃了,一路向西南逃窜。所以,我不能忍受长沙的大败,也开始反思,难道中国军队真的是不堪一击吗?难道这不是对方诱敌深入的诡计?”

天皇的问题,我答不出,连陆军部的高官们也答不出。

“我必须做出决定,就在今晚的皇宫盛宴上。鬼门,你好好留意一下大竹神光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他的名字叫‘火神’,最好能透彻地了解他的来历、武功、政治倾向。知道吗?获得超级武器并不是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我们必须掌控所有的知情者,严格保密,避免被美英间谍渗透、瓦解、逆袭。只有死人才能百分之百地保守秘密,所以——”天皇没再说下去,但他在一瞬间浑身散发出犀利尖锐的杀气,使得满园的菊花残瓣纷纷飘落,下了一场肃杀的花雨。

我懂天皇的意思,利用过那些有才华的人之后,必须要有一个“收尾”计划,防止他们成为敌人猎取的对象,反戈一击。

夜宴,设在皇宫的“柳之见水渚”,这是昔日德川将军庆祝功勋、大宴群臣的地方。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日期,是昭和14年11月2日(昭和14年即公元1939年),也是我的三十六岁生日,一个对我来说非常特殊的日子。

当时参加宴会的,大部分是文官,陆军部的重臣们都在前线浴血奋战,少有机会回东京来。文官厌恶战争,所以当大竹神光带着火神雄赳赳气昂昂出现时,他们都嗤之以鼻,没人主动上前寒暄招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火神,他给我的印象极差。

那个年轻人脸色铁青,身材干瘦,眼神异常乖戾,注视别人时总是白眼珠微微上翻,露出眼底密密麻麻的血丝来,像极了一头残暴贪婪的野狼。他姓雷,外号“火神”,是中日混血儿。他的父亲是祖籍日本九州岛的渔民,已经亡故;母亲是中国人,目前仍居住于九州岛。

至于大竹神光,当晚则表现得异常兴奋,不停地喝酒,还不时地与舞台上的歌伎们大声调笑。

我观察了他们俩很久,很难相信那样的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前者像雪原上的燧石般冷酷,后者像野营地中的篝火一样雀跃,完全是两条路上的人。

终于,天皇宣布:“下面有请大竹神光先生上台,向大家讲一讲超级武器的趣事。”

大竹神光提着酒瓶走上舞台,摘下麦克风,环视台下足足有一分钟,才傲慢而诡秘地开口:“各位,超级武器一到手,二战就会立刻结束,美英盟军的投降书也将乖乖地送到天皇陛下的宝座前。”

此言一出,文官们先是一愕,随即哄堂大笑,拍掌的、跺脚的、弯腰的、捶胸的,仿佛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只有高踞皇椅上的天皇,既不笑,也不做声,没有任何表示,听任文官们笑个够。

“各位不要笑了,这不是笑话,而是关系到二战导向、日本命运的大事。我们的国家自诩为‘太阳升起之地’,是屹立于海上的不沉之岛,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炽热赤诚的爱国者,深爱着我们的祖国。于是,你们会忽视了一个大问题——西面的中国大陆才是真正的宝地,它地大物博、矿藏丰饶、历史悠久、民众聪明,具有日本无可比拟的地理优势、生存优势。只要真正地在那片大陆上站住脚,大和民族就绝不会再有地震、海啸之虞。”大竹神光说的这些话,其实正是中日甲午海战时陆军部的战斗宣言,也是东京的家家户户、男女老幼都明白的至理名言。

几名端着酒杯的文官立刻发出了一连串冷笑:“哼哼哼,以为能有多么惊人的观点呢,重复陆军部前辈们的话,有什么意义?”

我注意到,火神冷漠地站在一角,双手插在口袋里,仿佛根本不是参与宴会的客人,而是一名闹剧的旁观者。

宴会开始前,我已经在他身边布置了四名得力的侍卫,全都身怀利刃,以免他做出对天皇不利的事情来。作为天皇最贴身的侍卫长,我的职责是保护他的安全,而不是听大竹神光那种狂人的演讲。我从来都不相信中国人,哪怕是为日本立过大功的降将,甚至包括满洲国的皇帝溥仪,都处在我的高度怀疑之列。

1937年中日战争打响后,谍报部门就源源不断地送来敌方派遣刺杀小组潜入东京的消息,敌方目标,无一例外天皇本人,企图通过“擒贼擒王”的方式,快速结束战争。两年来,我共阻止过针对天皇的四十多次刺杀,当场毙敌逾一千人,缴获各式定时炸弹超过两百枚,各种匪夷所思的改装武器五百支。

火神是中国人,他可以是大竹神光带来的帮手,也可能瞬间揭去伪装,变成狰狞可怖的刺客。我的职责,就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在天皇身边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的屏蔽电网,让所有刺客触电而亡。

“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事实,一个只有聪明人才能看得出、才敢说出的事实,那就是——短时间内,我们无法占领中国,就像一只蚂蚁无法消灭一只大象那样。法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说过,中国并不软弱,它只不过是一只睡眠中的狮子,狮子睡着了连苍蝇都敢落到它的脸上叫几声,但中国一旦被惊醒,世界将会为之震动。”大竹神光毫不理会别人的讥笑表情,只望着宴会厅正中直垂至地的巨大水晶灯侃侃而谈。

那只灯,是陆军部占领中国的北京后,从一个前清遗老家中抢来的,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价值无法估算。当然,不只是灯,目前皇宫中摆满了原先属于中国历代皇帝的奢侈品,文具、家具、饰物、衣服、刀剑、古玩、字画、器皿,就连文官们喝酒用的银杯也是。

中国是一个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大国,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们极其图享乐,为了满足自己穷奢极欲的嗜好,不惜搜刮全国的民脂民膏,供自己一个人所用。陆军部每占领一个城市,都会得到成百上千件此类极有观赏收藏价值的宝贝,通过水路,送到皇宫里来。

“中国的确是头亚洲雄狮,但雄狮也有打盹、生病、老迈的时候,战斗力甚至比不上一只狼。现在,我们已经有能力打倒雄狮,并且剥下它的皮,铺在天皇的宝座上。”执掌皇宫文书的一等翻译官羽田孝司说。

天皇笑了,因为他的宝座上铺的正是一张来自中国的全幅虎皮。也许他和那些文官的想法是一样的,既然能弄到上等的虎皮,假以时日,就能弄到狮皮,成为亚洲大陆的主宰,让中国成为日本的殖民地。

所有人都笑了,羽田孝司越发得意:“法国皇帝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后面还有一句很重要的结语,说的是——但是幸亏它现在是睡着的,那就让它一直沉睡下去吧。陆军部的勇士们,不会放过屠戮睡狮的时机。也许过不了多久,在古老的南京城,就将建造起崭新的天皇皇宫,我们的庆功宴也会转移到那里,站在中国的土地上喝中国的好酒,哈哈哈哈……”

大竹神光冷冷地回答:“屠戮雄狮?难道陆军部的英雄们就是像长沙会战那样屠戮雄狮吗?四万士兵十天内被敌人毫不留情地消灭掉,恐怕陆军部连阵亡将士的花名册都来不及誊写,哪有时间欢宴喝酒?”

此言一出,满堂的文官顿时哑口无言,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利剑一样,狠狠地刺向大竹神光。

长沙会战是陆军部的耻辱,是大和民族还在流血的伤疤,绝对不适合在天皇的夜宴上提起这个话题。天皇的脸色也阴沉到极点,只怕大竹神光转瞬间就要有杀身之祸。

“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大竹神光大声背诵了中国古代著名兵书《孙子兵法?谋攻篇》中的一段。该段重点,在于最后一句,意思是“不用武力进攻就能使敌人降服,才是高明之中的最高明的”。

中国古代兵书从唐朝时传入日本,受到了日本人的顶礼膜拜,被历代武将视为战争必读教材,逐篇背诵,终身不忘。我当然明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战争的最高境界,但目前中日战争形势处于胶着拉锯的状态,除了那些软骨头汉奸外,大部分中国人都或明或暗地站在“抗日”的一边,不怕死,不服输,更不会轻易屈服在机枪和狼犬之下。

沉默之中,忽然有人站出来,大声质问:“不要背诵那些晦涩的中国兵书,前方战事激烈,我们身在后方,不能仅限于清谈和辩论。大竹教授,有什么高招妙计,直接讲出来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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