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曦一听,起身回头,连忙福身见礼:“公主万安。”
“你在这儿干什么?”安玉望了望旁边的院子,“你住在这里么?”
“不是……”阿曦浅一笑,解释说,“奴婢在等教习女官。”
安玉没听过这职位,歪着头满是疑惑:“教习女官是谁?”
“……是椒房殿的沛姑姑。”
“沛姑姑现在就在椒房殿呀。”安玉认真道,“我带你去找她。”
……什么啊,谁说她是找不到所以在这里等了!
阿曦忙把安玉拽了回来,陪着笑解释:“不是的……奴婢知道沛姑姑在椒房殿,不过无甚急事,在这里等着便是……”
“那你别等了,我回椒房殿告诉她一声,让她得空时找姐姐去。”安玉满脸天真,十分热心。睇一睇她又说,“你这不是不当值了嘛?和我一起去有什么不好?”
“这个……”阿曦思量着怎么同安玉解释这事,安玉的下一句话却是:“你叫阿曦是不是?昨晚睡在侧殿的那个?今天早上,母后还跟父皇说起你了呢。”
……啊?!
阿曦顿时窒息了,心说不就是在侧殿睡了一觉么,虽说不合礼数……也不至于要直接禀到皇帝那里去啊!
“走嘛……”安玉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语气中有点央求的意味,分明是帮她找教习女官在其次、主要是想寻个人同走解闷。
阿曦一路忐忐忑忑的,安玉一路蹦蹦跳跳的。牵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好像恨不能把宫外没见过的趣事都问个遍。
问完新年问上元,问完上元问上巳。这么一直问下去,最终问到了中秋:“你们怎么过中秋?”
“嗯……”阿曦心里一酸,含含糊糊地回了她一句,“我奶奶做的月饼很好吃。”
这是真的。南瑾大长公主当真手艺很好,只是鲜少下厨。但每逢中秋,还是会亲手做月饼来,专挑她素来喜欢的豆沙陷做。
“哦,母后做的月饼也很好吃。”安玉笑道,“我和阿俨很喜欢,父皇也喜欢。”
“哦……”阿曦应了一声,抬眸看了一看,“到了,殿下进去吧……奴婢回去了。”
安玉一怔:“……不去找沛姑姑了么?”
“奴婢还是……回去等着吧。”阿曦颔首平静道,安玉嘟囔了句:“都到了……”看一看她,又说,“罢了罢了,我帮你找她出来就是!”
安玉二话不说就进殿找人去了,阿曦无奈,就只好在外候着。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教习女官出来,心中思量着她是不是手头正有事。便想找人去回句话、自己仍是回去候着,里头却传来一叠声的问安:“陛下。”
阿曦猛地回过头,皇帝已是离她只剩三五步远了。她慌得不知所措,霍祁也驻了足看她。
“父皇,这个姐姐就是阿曦。”安玉脆生生地介绍着,说得霍祁一瞬的晃神。
——那是多少年前了,他离开祖父回到长阳皇宫的时候,小妹荷月也是和安玉差不多大的年纪,对他这突然出现的兄长一点也不陌生,咯咯娇笑着说:“大哥哥,我是荷月。”然后又指指身后的人说,“这是二哥哥。”
嗯,这么多年了。
早和二弟反目成仇,在注定拼个你死我活的一战里,他是活下来的那一个;荷月……行走江湖很久了,鲜少有什么信传回来。
“陛下大安……”是阿曦先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拜了下去,声音有点发虚。
霍祁没作声,又往前走了几步,隔着一道门槛,在她面前蹲□,伸手扶了一把,笑问说:“你是阿曦?”
“是……”阿曦惊疑不定地应了,明眸中满是不安地望着眼前的帝王。霍祁一笑,又说:“阿玉说你来找教习女官?”
“是……”阿曦又应了一声,声音听着更犹豫了。
席兰薇站在寝殿门口看着,黛眉稍挑,心中腹诽霍祁说话没数。他这九五之尊,如此去问个进宫没多少日子的小宫女的话,不把阿曦吓着才怪呢。
倒也没急着上前插话,只忍笑瞧着,听得霍祁又道:“找教习女官有什么事?”
阿曦心跳得愈发慌了,连连摇头,回说:“没什么事……奴婢告退……”
说着就又要行礼下拜,席兰薇见了,到底出言唤住了她:“阿曦,你来。”
“……诺。”
小孩子做事总是欠些考虑,听得皇后在那边一唤,阿曦朝着皇帝一福就匆匆进去了,全然没意识到如此把皇帝“晾”在这儿也是不妥。霍祁笑了一声,站起身抱起了阿玉,一并也随进去。
阿曦禀得有点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了。席兰薇听得直蹙眉头,扫了她一眼道:“这是让人从院子里推出来了吧?”
“……”阿曦一愕,如实道,“是……”
裙子后头一道灰尘的痕迹,刚好跟门槛差不多高,总不能是自己倒着走绊着了。
加上她方才说了的那些,席兰薇理了理来龙去脉,轻轻“哦”了一声,转而吩咐宫人:“本宫瞧着阿玉挺喜欢她,在阿玉住处旁边收拾个房间给她住吧。”稍顿了顿,又续说,“那个齐氏,别留长秋宫了,也不必为难她,送回尚仪局去就是。”
宫人应了“诺”依言去办,安玉显是比阿曦还要高兴些,欢天喜地地拉着阿曦找住处去。
“你不是说不喜欢她?”霍祁笑睇着席兰薇有意问道。
“是不喜欢,见她不过几面而已,麻烦倒添了不止一件。”席兰薇淡淡回看,悠悠答说,“看在是亲侄女的份上罢了,总不能让她在眼皮底下被欺负死。”
说此话时尚有些“刀子嘴豆腐心”的味道,然则日子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席兰薇也不得不承认……阿曦还是挺懂事的。
几次在晚上时不放心安玉和霍俨,到安玉房中查看时,总能看见阿曦哈欠连天地在旁候着,直到安玉睡熟了才离开。
“你不用那般守着阿玉。”她说这话时口气仍有点生硬,弄得阿曦心虚,抬眸偷觑了她一眼,低低应说:“诺……”
“……并不是怪你的意思。”席兰薇也觉出自己语气不好,笑了一声,解释说,“怕你睡得不够罢了。”
如此过了四个春秋,其间长秋宫又添了一个皇子,逢年过节的压岁钱却是要多备好几份。
“阿玉、阿俨、阿仁。”席兰薇亲手数着系好的钱串,自家的三个数好了搁一旁,又数给沈家备的三个,“阿彬、阿柏、小芊。”而后第七个搁下,“楚大侠的徒弟叫什么来着?”
“秦越。”霍祁饮着茶淡声道。
“嗯,对。”席兰薇头都没抬的应了一声,手上最后一个钱串也搁下,明显比前七个都长些,“阿曦该及笄了,备个大的。”
伸过来的手将钱串一按,席兰薇愣了愣,看向他:“怎么了?”
“今年的,我给她。”霍祁平缓道,她稍稍一滞:“你是想……”
“嗯。”霍祁点了头,“思来想去,过继给宗亲也好、册封完留在宫里也罢,这层窗户纸不捅破总显得莫名其妙。”
是,哪有平白无故封个宫女当翁主的。不直接说清了,到时候还不一定又被编出什么奇闻趣事来。
话虽是这么说了,但霍祁在除夕夜把这事告诉阿曦的作法……还是让席兰薇郁结于心。
“陛下!你就不能过完年再说!”席兰薇怒吼道。本就是世家贵女、目下又是中宫皇后,鲜少见她这么发脾气。
“……我说给她压岁钱显就是给的时候借机说了啊,你也没拦着。”霍祁辩解道,瞧了眼前紧闭的房门一眼,又说,“什么时候说都得这样……跟过年与否关系不大。”
“所以你就不能让她过个好年么?!”席兰薇气结,瞪他一眼不再理他,转过身去敲门,心里着急又要劝得心平气和,“阿曦,把门打开,有话出来说。”
“阿曦,快出来,过年不许哭的……”
她耐心地劝说着,霍祁阴着脸看了一会儿,招手叫了人来。
“踹门。”
言简意赅。
门被踹开的巨响都没能截断里面的哭声,帝后二人在门口望着伏在榻上哭个不停的阿曦愣了半晌,互相看一看,又愣半晌,再相视一望,同时动的口型都一样:“你先!”
“……”又各自默了会儿,席兰薇也怕霍祁再说错话,举步先进去了。
“阿曦啊……”坐在榻边轻拍着阿曦的背,席兰薇斟酌了半天,索性挑了和此事全然没关系的话来劝她,“时候不早了,先起来把晚膳用了,还得守岁呢。”
哭着的人没有反应,抽噎中脊背不住轻颤。席兰薇静了一静,又道:“弟弟妹妹还都等着你呢,快起来,先前谁说带阿玉贴楹联的?”
阿曦动了一动,过了会儿,翻过身来,泪眼迷蒙地望一望她,带着几分不置信问她:“皇后娘娘……奴婢姓……姓霍?”
“是……”席兰薇稍点了下头。
“父亲是从前的……”阿曦神色怔怔,好一番挣扎才把“越辽王”三个字说出来。自小便知越辽王霍祯是个佞臣,突然听说是自己的父亲,一时委实难以接受。
“是。”席兰薇又点了下头,继而忙要解释,“当年的事虽然……是陛下处死了你父亲,但若不这么做,那便是……”
“知道。”阿曦闷闷地吐出两个字截断了她的话,咬了咬唇,回思着儿时南瑾大长公主说过的话,“赫契会打到大夏来……必定生灵涂炭。”
“是……”席兰薇再度点头,叹了一声,续言说,“当时……不该留你的命,但你太小了,我们……”
狠不下心。
所以暂且交给了南瑾大长公主。日子久了之后,当年的恨意少了,更不可能要她的命,便在南瑾大长公主离世后接进了宫来。
阿曦沉默了好一阵子,须臾,踌躇着又道:“我……我读过文人写的话本,说是当时……越辽王听说陛下要把他的女儿充作官妓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王妃求情来着……是真的么?”
全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席兰薇被问得心中骤沉。是真的……
霍祁说要把她充作军妓虽是假的,但并不知情的霍祯确是无甚反应,冷静得就好像这孩子跟他毫无关系。
“此事……”席兰薇思了一思,一壁看向霍祁求助一壁道,“我当时并不在场,你问陛下……”
“……”霍祁短暂一滞,面无波澜地走进房中,谎话说得面不改色,“阿曦啊……书里的话不能全信,史书尚且如此,话本更是看个热闹便好。”
阿曦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稍作停顿,又说:“那是朕唯一一次见你父亲显出悔恨——就算瘟疫可能伤及数万性命的时候都没有过。也是因为他求情了,所以朕把你送去了南瑾大长公主那里,托她照料。”
席兰薇隐隐觉得这话跟自己方才那话有出入,想了想倒也能圆过去——咳……因为霍祯求情了所以他们没忍心嘛!
“真的?”阿曦不放心地追问,霍祁诚恳点头:“自然,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父亲怎可能不在意你?”
大约是因为自小便知越辽王委实不是什么好人,阿曦即便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死在霍祁和席兰薇手里,也对他们生不出什么恨意来。
撑起身抱膝坐着,闷了半晌,她轻轻地询问说:“干什么要告诉我……”
“你快到嫁龄了。”席兰薇柔声道,“想还你翁主的封位,寻个好夫家给你。”
“哦……”阿曦默了会儿,又问,“那我不作翁主行不行……”
席兰薇一怔:“……怎么?”
“我能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阿曦喃喃说着,声音弱了下去,“随便嫁个人原也不要紧的……我不想知道……”
席兰薇有些意外地望向霍祁,霍祁的面色也一沉,短一瞬后,答案言简意赅:“不行。”
简短直接得让兰薇和阿曦都一愣,阿曦下巴抵在膝上,不服地念叨了一句:“凭什么……”
“凭你姓霍。”
“我不想姓霍!”阿曦抬头吼道,吼罢一顿,声音又低下去了些,“这些年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活得挺好!凭什么现在你们说我姓霍了我就得认下这个姓!”
“你若不姓霍,这些年谁管你……”席兰薇有些急,话到一半生生噎住。却还是晚了一步,阿曦闻言猛地看向她,看了好一阵子,面上浮起些许笑意:“我求谁管我了么……从我母亲怀上我时就不由我是不是?你们说把我送给奶奶就送给奶奶、说让我进宫我就进宫,如今又突然说我姓霍了……既然你们说什么都作数、我怎样想都无关紧要,还不如当初就让我死了或者充军妓去,我认命不就是了……”
“阿曦。”霍祁哑笑一声,叹了口气,也在榻边坐了下来,“时至今日,要你做翁主,不是要你‘认命’。”
阿曦抬了抬眸,没吭声。
“是因为比之从前的事,你日后要经的事更多;相较过去的十四年,你今后的日子也更长。”他语中停了停,看着席兰薇把阿曦揽进怀里,又道,“让你做这个翁主,是为了让你今后的几十年过得更好。你可以记恨我们、可以不当这个翁主,但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上,值得么?”
阿曦听得有些发懵,失神地望着皇帝。
“喏,你伯母刚进宫的时候……”霍祁目光划过席兰薇时一笑,“那时也出了很多事,不说别的,就是朕待她不好的地方也很多。”
“……陛下!”席兰薇压声一喝,动着口型说:别说这个啊……
霍祁话却未停,倒也未再往深了讲,续言又道:“她若要记恨那些,情有可原;朕若要计较一些事,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值得么?人就这一辈子……”
这话出口间再一看席兰薇,窘迫地干咳了一声,又纠正说:“大多数人就这一辈子。”
“……”席兰薇直瞪他。
“就这么一辈子,若要耗心力去记仇,也是该让仇人看见你过得比从前好。为了记仇让自己受委屈,是最蠢的。”
几个孩子在宣室殿中等来等去,等得天都黑了也没见父母来、也不知他们是干什么去了。问宫人,宫人也皆是摇头,如此,就连沈宁夫妇都觉得奇怪。
直至备好的家宴撤回去热了一次又重新呈上来,宦官响亮的通禀才可算传进了殿来。
安玉和沈彬年纪长些,手牵着手朝殿门口跑过去。离门口七八步远的时候,又齐齐停住了。
安玉明眸一亮,当即笑着赞了出来:“阿曦姐姐今天好漂亮。”
阿曦双颊微红,屈膝稍一福:“公主。”
“阿玉来。”席兰薇朝女儿招了招手,待得她走近了,蹲身笑道,“今天起,叫阿曦堂姐。”
“……堂姐?!”安玉明显一愕,偏头看看阿曦,蹙眉问,“为什么啊……”
“阿曦是你二叔的女儿。”她莞尔道,“听话,教着弟弟们,一起叫堂姐。”
“哦……”安玉望一望阿曦,仍是似懂非懂的样子,心下还没把这关系算清楚。但觉母亲说的一定没错,很快便是一笑,朝母亲应了声“诺”,继而向阿曦颔首一福,“堂姐安。”
大夏朝建阳十七年二月,帝册其胞弟遗女、长秋宫女官霍氏曦翁主位,赐封号:佳和。
十七年三月初三,上巳,和欣翁主及笄。因其父母皆亡,帝后为“主人1”。
十八年秋,佳和翁主,加赐公主位,嫁国公席垣之侄孙席勉为妻。
“哎……鹿兄别闹!今儿个堂姐可不是被谁罚了,就是给母后磕个头,明天一早要出嫁啦!”
梅花鹿使劲往前顶着,安玉使劲往后退着。这回,是无论如何不打算帮它这个忙。
前头的霍曦行完礼站起身,透过夜色看着一人一鹿笑了出来,又忍笑说:“嘘……小点声,伯母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_(:з」∠)_我知道……这个番外它作为一个番外来说……和正文关系太少了。
_(:з」∠)_但是实在有这种执念(料理“后事”的执念?)……
_(:з」∠)_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写了……嗯……也算是让兰薇重生后的这辈子完全没有遗憾吧~
_(:з」∠)_顺便预告:脑洞开了……下一个番外可能、可能会是鹿兄的吧……无节操程度大致可参看《重生之弃后崛起》里那两只雪貂的番外……请慎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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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主人】这里的“主人”是指笄礼中的“职位”,一般由父母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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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劝阿曦:人就这一辈子……
席兰薇:呵呵……
霍祁想了想:虽然你伯母有两辈子,但你一定只有一辈子。
阿曦不服脸:为什么?!
霍祁淡定状:因为你不是女主。
阿曦:……
兰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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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一下高大上(这三个字念作:呆萌蠢)的兜兜的文《世家婢的逆袭》~
和阿箫比起来这个尊的是大大~尊的!【严肃脸】有作者大会为证!虽然她呆萌蠢……
【画外音:喂,你其实只是为了再强调一遍这个属性对吗……】
【文案】
一觉醒来,
她由一个世家千金变成了府中丫环,
占了她身子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为了一己私心,
使得本就危机四伏的家庭最终毁于一旦,
她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从大家千金到草根丫环,从无家孤女到一代贤后,
她要如何从逆境翻身,与君携手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