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没再问,好像忽然就闭了嘴,昏暗的楼道里就剩下刚才他那句“不是”留在空中,有点说不出的突兀。
厨房在楼梯间下面,四长方,开着小窗对着弄堂后。老式房子里厨房面积都还可以,左右两边靠墙和正对面摆着三个煤气灶台,不过右边这个明显久无人用。
张星野问,“阿婆这里是分开煮饭的么?”
“嗯,自噶烧自噶额,儿子媳妇搬出去,吾么一家头,勿要忒适宜。”
看来这里住的只有她和阿婆,张星野不由得悄悄在心里高兴一下,这房子虽然老,可是上上下下面积也不小,难怪她敢在楼梯上吓他,原来周围两间房都是空的。之前总怕房子挤隔音差,他都不敢大动,现在看来就算他们夜里弄出点动静来也根本不会传到三楼阿婆耳朵里,更何况还是听力如此差的一个阿婆。
环视周围,左边那个灶台应该就是她在用,收拾得很干净,不,确切点说,收拾得什么也不剩,白瓷砖的灶台上只有一小瓶鲜抽,煤气上一只奶白色的汤锅,一柄汤匙。
阿婆也看到他在看,说,“以前房子么借给几个学生,乱得来,儿子说勿要再借出去了,吾么觉着,房子太空,吓人。萱萱格小姑娘,老好额,事体少,房里也收作得清清爽爽。”
张星野笑着迎合,“是啊,也是给您做个伴。”
阿婆倒没就着话应,“小姑娘面皮薄,老静额,勿大刚言话。”
张星野轻轻挑了下眉,面皮薄?话冷着呢,其实他根本想不出来她能陪着老人说话,还是不说的好。
说着话阿婆已经打开冰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租客,冰箱买的挺大。看着冷藏里那排成一排的牛奶盒,一升装,前后两三层足有十几盒。张星野惊讶,“阿婆啊,您买了这么多牛奶?这种东西还是买近一两天的,新鲜。”
“伐是额,是萱萱额。”
都是她的?“这是囤了半年的粮么?”
阿婆笑,“半年?两天!”
嗯?张星野难以置信,“两天??她当饭吃啊?”
这次轮到阿婆惊讶,“侬勿晓得啊?萱萱欢喜吃牛奶额呀,一天么总归要几盒,伐是当饭,是当水。”
张星野轻轻咽了一口没答,当水喝?
“盒子么,打开就吃,啊勿热,年纪轻哦。要养胃呀,哪能勿晓得捏?”
阿婆的絮叨已经进不去张星野耳朵,当时就觉得德国黑啤在她手里显得有点粗糙,现在脑子里抑制不住勾出一幅生动的画面:白净细嫩的手捧着牛奶盒,咕咚咕咚灌下去,太可爱了。天天的,这么从里到外牛奶里泡着,难怪皮肤那么水白光滑……忍不住笑容就从嘴角爬上眉梢,然后咬牙:哼哼,一个吃奶的小丫头,还成天在他面前装酷!看他今晚怎么收拾她!
“格小姑娘,一天么,饭啊勿好好烧,只晓得煮面条。”
张星野看着不远处那只糖果忽然心里好奇,走过去打开,果然是面条。白水煮面,散打的蛋花,如果不是还勉强漂了两片青菜,整个锅里什么颜色都没有,寡淡无味,看着就食欲全无。
“有辰光吾烧好饭喊伊来吃,伊勿要吃,没胃口。自噶烧的面条么吃也吃不下多少。”
张星野悄悄笑,这么难看的面条能好吃得了么?当然吃不下。没胃口?那是她没见到好吃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喂她,咳,另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喂。那得是什么光景?肯定比灌牛奶还好玩。
“唉,小姑娘一家头来凌海做工,真勿容易。”
“做工?她找到工作?”
“嗯,皆是力气生活。作孽哦。”
力气生活??张星野惊,她在打体力工??不可能吧!
说着话,阿婆已经在把菜摆进冰箱,回头对张星野说,“侬快上去吧,伊就了海天台高头。”
“好。”
张星野从厨房出来,顺了楼梯往上走,留心观察,用工程师的职业敏感很快在心里把这里的结构图画了出来。她的小屋几乎不跟这房里的任何一间主房间相邻,很私密,看样子在那个久远的年代也是给女孩住的;浴室是后隔出来的,花洒的位置会冲到三楼主卧的卫生间下面,但是,应该也不会引起注意。
从阁楼爬上去,一个意料之中很窄小的门,张星野不得不低头,手握了门把手,顿了一下,轻轻地,轻轻地打开……
卧槽!!
自从跟这老房子沾了边,张星野已经是几次见鬼,但是,哪怕就是楼梯上的那只和身后突然惊现的小老太太加在一起都不如现在这种像被雷劈了的感觉。
天台上搭了简易的棚子,下面一个结实的木头长桌,桌上摆着各种尺寸的木板、胶片、油墨、裁刀、锉刀、一排大小不一的刻刀、各种刀;旁边两个并排的高脚小方桌堆着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尺子、笔筒、还有一把小刨子。
不折不扣的工房,靠向阳台的一条长凳上架着一块薄板,一个人手里提着个微型电锯,一身粗糙厚实的工装连身裤,白T恤,牛仔薄棉衬衣,袖子挽起半裸着手臂,大头鞋一脚踩在木板上固定,弯腰俯身,正在专心地锯着。
头发高高束起,蓬松的发丝落下来撩着耳后、脖颈,粉嫩的嘴巴轻轻抿着,女孩如此雪白细嫩,架势却跟工地上的大佬爷们一样糙!尖利的锯齿在手下飞转,那声音不停地切割这他脑子里刚刚存下的喝奶画面,一种错乱的感觉扑面而来,居然特么这么性感!
张星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呼吸都屏了,他需要好好地把眼前消化一下,可谁知该死的风把门给拍到了墙上,啪一声,正低头做工的人停了电锯,抬头,这一眼看过来,张星野就觉得自己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