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说,是风吹动幡,一个说是幡动了风。
适逢六祖慧能从旁过,于是笑答:既不是风动,也非幡动,而是仁者心动。
方才郭行真嘲笑苏大为,认为他年纪太轻,道行不足与论。
但架不住苏大为脑子里的典故多,直接来个文抄公。
郭行真愣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道:“你……这是胡僧的狡辩。”
“自胡僧沙门西来,我听说在长安佛道两门有数次辩法,但道门输多胜少。”
苏大为双眼直视郭行真道:“我说自己通佛道两门,不算说大话。”
郭行真由恼怒,渐渐平静,微微点头道:“若论口舌,你苏大为的本事,倒比异人本事要长几分。”
这么说,也算是变相承认,苏大为有资格与他论道。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苏大为才开口,却见郭行真隔着牢门一伸掌:“且慢,你说自己通胡佛之道,请问是何宗何派?唯识宗可没你这样的狡辩功夫。”
唯识宗,乃是玄奘法师所承的法门。
意为剖析一切事物法,虚空不空,找出相对与绝对,以相见性。
不许心外独立。
不擅空谈讲玄。
见郭行真发问,苏大为愣了一下,但他脑子极快,一转念道:“我所承,乃玄奘法师所传,教外别传,以心印心。”
“没听过唯识宗有这样的传法。”
“不是唯识,是禅宗。”
“禅宗?”郭行真有点懵,从没听说过这个宗派。
但听起来又有点唬人,好像真有这个宗派。
要知道禅宗真正发扬光大,要到六祖慧能时期,这时还十分弱小。
苏大为左手做拈花状,面含微笑:“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何如?”
一束光,从牢房上的窗口透下,正照在苏大为的身上。
如圣似佛。
郭行真,一时哑然。
气势上完全被苏大为压住。
“你方才所说承负不是贫道说的那样,不知又有何高论?”
这种问题,其实十分难回答。
道门之内,也是宗派林立,各家有各家的说法。
有公案,也有公认的一些东西,还有各家自己的法。
这种情况下,苏大为要抛出某种言论,令郭行真从内心认同和折服,不容易。
但苏大为并不慌张,而是侃侃而谈道:“道说承负,既为因果,亦非因果。”
“放屁!”郭行真怒道:“庄严佛法,即非庄严,你若拿胡佛那一套坑骗,不说也罢,请回吧。”
“且听我说完。”
苏大为不骄不躁道:“承负包含因果,但超越因果,这是一个包含与被包含之关系。”
这句话,令作色要怒的郭行真按耐下来,眼神恢复清冷。
“佛之因果,好似一条线,一个因,造成一个果;因果与因果之间,并无交集,同时佛说因果,不因此生此世而断,它穿越生死、时间,不断轮回延续。
而承负,则复杂得多,既有因果一样一条线的关系,也有相互间的关系。
是无数因果交汇纠缠的结果。
比如一个好人,做了好事,却并没有好报,按佛门说法,是他上辈子所欠之因,要在此生偿还。”
郭行真安静听着。
他虽对佛法了解不算太多,但也听过佛陀出生的国家被灭之故事。
按佛教子弟的说法,那是因果业力,那是命中注定。
可证因果不虚。
郭行真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把一切灾厄都推到因果轮回之上,简直胡扯八道。
他来长安,有数种目地,其中之一,就是要驱逐胡佛,以证道法。
“正像你所说,此生之事尚不能完全弄明白,说什么前生,说什么来世,未免太过虚无飘缈,是以空证空。
比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楚国亡猿祸延林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那些池鱼、林木、皮毛,未必都是上辈子欠了因果。
而以道家承负观来看,万事万物,都有复杂缘由纠缠。
比如蝴蝶扇动翅膀引起飓风。
比如好人遭到厄运,未必是他上辈子欠了因果,也可能是遭遇环境带来的无妄之灾。
所谓个人之命,不敌国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正是此意。
不说前世,不谈空玄。
只说此时此刻,若你心中尚有一丝善念,回答我的疑问,或许就能救无数人命。
这便是承负。”
这番话,令郭行真陷入深思。
道法唯艰唯深,需要用心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