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救字,末尾拖出长长一笔,显然是有什么突发之事,不及写完。
但意思已经很清晰了。
赵胡儿率队伺机潜入吐蕃人中,以为内应。
结果在一场意外遭遇时,为了掩护其他人,他选择断后,最后力尽被擒。
而整个斥候队,最终有五人成功潜入吐蕃人中。
起先准备做牧人,但随着战事升级,他们被征召入吐蕃军中。
想必也正是这几位潜伏在吐蕃人中的斥候,尽一切方法传回消息,才令苏大为的情报更为完整。
这场对吐蕃在大非川南麓的一仗,苏大为先后用了斥候,苍鹰,潜伏的暗谍,还有商人、牧人,多种方式,去获得吐蕃人的情报。
那又是另一种战场上的较量。
阿史那道真将写着情报的纸死死攥在手里,眼眶赤红,向苏大为嘶哑的问:“他们让你救赵胡儿,你为何不救?”
苏大为默然。
“你为何不救?赵胡儿为你做事,两肋插刀,你为何不救他!”
阿史那道真几乎是向苏大为吼出来。
李博站起来辩解道:“阿史那将军,总管不是不想救,而是真的没办法,况且,若是打草惊蛇,令吐蕃人发现有暗谍潜伏,非但会令之前的布局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连累潜伏的那几位大好健儿。
吐蕃人只要意识到不对,稍微一想,就会发现他们,是不是?”
“狡辩!!”
阿史那道真勃然大怒,向着李勃吼道:“你说怕连累他们,可是他们活了吗?活了吗?这一仗,他们没死在吐蕃人手里,最后死在乱军之中,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扑了上来,扑在苏大为面前的桌案上,一把抓住那几块身份铭牌:“死了,全都死了!来之前,我说过要把他们完整的带回去,你叫我现在如何带他们回去?你要我如何面对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父母妻儿?!啊~~”
苏大为喉结蠕动了一下。
他沉默着站起身,向着阿史那道真鞠躬:“是我做事不够周密,我欠赵胡儿,也欠那些斥候营的兄弟,此次回转长安,他们的家人,我会代为赡养,我……”
“不必!”
阿史那道真手里抓着那些身份铭牌,血红的眼眶里,一道泪水淌下。
他咬牙道:“总管的恩惠太重,我们高攀不起,他们是我的兄弟,我自会一力承担。”
“道真,你何必……”
“你是总管,我拿你没办法,但从今往后,你我再不是兄弟。”
阿史那道真猛一跺脚,转身冲了出去。
身边的薛仁贵和李谨行,还有安文生,想拦却都没能出手拦住。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外面传来狼一样的悲号声。
李谨行面色微变,向苏大为插手道:“我去追,我去看看他。”
说着匆匆追出帐。
安文生看看薛礼,再看看苏大为,开口道:“这事不怪你。”
薛仁贵一拳重重击在自己掌心上,长叹一声:“我能体会他的心情,痛失兄弟,那种感觉,简直恨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恨不能代死。”
“战场上总有牺牲的,总管已经尽力了,总会有意外牺牲的。”李博开口道:“战场哪里不死人?每一仗不知死去多少府兵,谁家没有父母妻儿?总管是我见过,待那些兵卒最好的人,每一位战死沙场的兵卒,总管年节都会派人去探望,送些钱粮周济,还有……”
“够了。”
苏大为向他摆手:“别说了。”
李博把剩下的话强行吞回肚里,无奈摇头。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赵胡儿与道真是兄弟,他与我,何尝不是兄弟?”
苏大为仰起头。
脑海中回忆起昔年与阿史那道真、赵胡儿翻跃金山旧事。
回忆起在百济战场上,赵胡儿率领都察寺密探,以“飞行衣”飞入山城,替自己打开叛军城门。
又忆起赵胡儿在自己麾下的点点滴滴,记起他亲手教自己箭法。
他的眼眶中,不觉涌起泪光。
“阿弥,道真他只是一时悲痛,他会想开的,你不要太难过了。”
安文生一手抱胸,一手抚摸自己脸颊,叹息道:“都是为了大唐盛世,为了守护大唐繁华,可怜不知多少健儿,埋骨边塞。”
薛礼拍了拍自己的胸甲道:“我也回去了,还有许多善后之事要处理,这一仗还没完。”
“当然没完,陛下命总管为逻些道前总管,以邢国公为逻些道大总管,想的可是打破吐蕃人的都城,毕其功于一役。”李博在一旁道:“总管且勿为这些事,而影响了心境,影响了接下来的作战。”
“我没事。”
苏大为摆摆手,脸上罕见的浮现一丝疲惫:“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来。”
“你要到哪去?”
安文生问道。
却见苏大为走出帐外,身处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他抬头望天,恰好看到天上残月。
“不知小苏是否与我一样,在看天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