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赵长卿私下对凌氏道,“这幅棋以前是给苏先生用的,我看苏先生很喜欢,拿回来想继续给苏先生用。母亲别告诉阿蓉,她生来尖头,什么都想要好的。要是知道我把棋给苏先生,一准儿说我心偏外人。”
凌氏心里虽感激苏先生救了赵长卿一命,心里到底是偏着女儿的,道,“阿蓉就是小孩子脾气,你给她用几天又何妨?”
赵长卿道,“母亲你听我的,不能养成她这掐尖儿要强的脾气,现在她是最小的。母亲肚子里还有小弟弟,将来不比她小。要是她事事都要好的,难道一家子都得让着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后家里孩子多了,更得立起规矩来。”
“再说了,母亲看苏先生这个也懂那个也懂,如今又催着我跟苏先生学医术。虽说母亲给苏先生把束脩提到二两,母亲想想,等闲在药店的学徒,不知白白做多少年的工,才能得了师父传授一二医术。”赵长卿笑,“我跟着苏先生这个也学那个也学,苏先生又不笨,她是看咱家为人好,知道礼敬于她,她才投桃报李,一心一意教导我们几个。就是阿宁不乐意念书的人,现在也略识得几个字,《三字经》背的流俐。外头的孩子,哪有这样的本领。”
“母亲再看阿白,小小年纪念书无比灵光,日后定要科举的。咱们阿宁与阿白自小一道长大,这岂是一般的情分?如今礼待苏先生,不要说我们兄弟姐妹在课业上受益,说不得子孙也有好处。”赵长卿见凌氏脸上微微松动,再下一剂狠药,道,“再说,我刚学棋时用的就是最便宜的棋。我能用,阿蓉就能用。以后阿宁和小弟弟进学,自然也是如此。咱家本就不是大富之家,孩子多了,母亲又希望我们个个能学着认字,开销定也一日大似一日,定不能养成奢侈的习惯。再说,跟先生学的是本事,又不是比谁用的东西好。难道用好东西就学的好,东西差了就学不好?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何况,一幅棋而已,又不是送给苏先生,给苏先生用而已。”赵长卿笑,“苏先生看到咱家把最好的东西给她用,我们姐妹反倒是用寻常的,人心皆是肉长的,苏先生岂能不尽心呢?”
凌氏并不是有什么见识的女子,心下又有几分护短好强,原是不愿意赵长卿把这么好的棋给苏先生用的。如今听赵长卿这一套话,凌氏早被劝的回转了心意,摩挲着女儿的脸颊道,“是这个理。果然念书有用,你竟想的比我还周全。”
“母亲每天要忙一大家子的事,如今又怀了小弟弟,心思都在我们身上,有了好的当然是都要想着给我们的。”赵长卿笑,“我现在大了,也当为母亲分忧啊。”
凌氏满是欣慰,笑,“你这样懂事,再给你生个小妹妹也不错。”儿子有一个心里就有了底,凌氏现在颇为自在。
赵长卿道,“肯定是弟弟的。”
凌氏笑问,“莫不是苏先生跟你说的?”
“我看到的。”赵长卿真真假假,“母亲说我昏迷了好久,我从来觉着自己昏迷啊。是有个仙女姐姐叫我出去玩儿了,仙女姐姐告诉我的,说母亲肚子里是小弟弟。”
凌氏惊讶的了不得,“有这样的事?”
“是啊,仙女姐姐不叫我跟别人说。”赵长卿连忙捂住嘴巴,一幅很后悔的模样望向凌氏,“我怎么跟母亲说了啊。”
凌氏拉住女儿的手道,“我是你亲娘,哪里是别人。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能说吗?”赵长卿犹犹豫豫。
凌氏斩钉截铁,“当然能说。”
“仙子姐姐也没说什么,就是叫我出去玩儿,那地方可漂亮了,有鲜花青山小溪。她告诉我母亲肚子里有了小弟弟,还叫我不要受人欺负。”赵长卿悄声道,“仙女姐姐握了握我的手,说是给我的力量。母亲,我现在力气可大了。”她力气的事,瞒不了家人,晚说不如早说,赵长卿索性趁机说了。
“是吗?”
“是啊。”赵长卿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瓷盏,单手一握,瓷盏便碎了。
凌氏吓一跳,握住女儿娇嫩的一双手翻来覆去的看,见没伤着才道,“天哪,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力气啊?你也不跟我说。”
“醒来就有了。仙女姐姐不叫我说出去,当然就不能说了。”赵长卿煞有介事,道,“再说,我醒了才知道昏迷的事。要是早早告诉母亲,二舅母哪里会答应赔钱。说不定她还得说都是她把我气死过去,我才会碰到神仙。神仙姐姐又给了我这样的力气,二舅母还不得倒找着跟咱们要钱呢。”
“母亲,你可别说出去。仙女姐姐不叫我跟别人讲。”
“不说不说。”凌氏小声问,“还有没有别的本领,会不会腾云驾雾啊?”
“不会。就是力气格外大。腾云驾雾得等我以后做了神仙才行。”赵长卿道。
凌氏思量片刻,一拍大腿,喜道,“总归是好事。只是你在外头可别显摆,女孩儿家家的,这么大力气。哎,要是你弟弟有你这力气,以后做个将军肯定没问题。”又问,“你看到的仙女长什么样子啊?”不想闺女竟有这等奇遇,一跤跌去见了神仙。凌氏这经常求神拜佛之人尚无此造化呢,不禁十分好奇神仙模样相貌。
赵长卿道,“站在莲花台上,跟庙里的菩萨挺像的。”
凌氏惊道,“我的乖乖,什么叫跟菩萨挺像,站在莲台上的,那可不就是菩萨嘛!”
赵长卿道,“是吗?我觉着跟庙里的泥胎不大像。”
“当然是不一样了。”凌氏立刻道,“泥塑的菩萨怎么能跟活菩萨相比呢?唉呀,我的闺女竟有这样的造化。你不早跟我说,既是见着了菩萨,早该去庙里给菩萨上柱香,捐些香火钱才好。”
赵长卿笑,“过年事忙,母亲现在很该养着身子,千万不能累着。等过了年,小弟弟也稳当了,咱们再去不晚。菩萨胸怀宽广,哪里会介意这个?”
凌氏到底更以肚子为重,便也应了。
只是晚间与丈夫悄然说了赵长卿的奇遇,凌氏指着手边的茶盏,“你握一握,能不能握碎?咱们长卿,我看她就轻轻一捏,茶盏便碎了。”
赵勇不信,道,“不会早就是个快碎的杯子吧。”
“这我还能糊弄你?”
过一时,赵勇叫了赵长卿来问,赵长卿埋怨凌氏,“母亲怎么说出去了?”
凌氏笑,“你爹又不是别人。”夫妻感情好,她凡事不瞒丈夫的。
赵勇拉她坐在身畔,伸出一只手,“来,跟爹掰手腕。”
赵长卿只好虚虚的握住她爹的大手,道,“爹爹用力气吧,我现在不敢使劲儿。”
赵勇当真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赵长卿眉毛都没动一根,手腕依旧轻松的竖起,却是不动分毫。赵勇额间累出汗来,都没能动赵长卿分毫,惊叹,“我的天哪,竟变成女壮士了。”
凌氏笑嗔,“什么叫女壮士?莫这样说闺女,她就是力气稍稍大些。这是菩萨给她的本领。”
赵勇直发愁,“要是儿子,以后战场打仗,定是个万人敌。咱们闺女,这样宝贝疙瘩的长大,凭生有了这样天大的力气,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赵长卿早有腹稿在胸,稳稳道,“我想过了,自来一饮一琢,皆有天定。既然菩萨给我这样的本领,日后就兴许有用得着的地方。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菩萨还会收回去呢。所以,爹爹和母亲只管作寻常就好。可不能再给我往外说了,菩萨告诉过我不能说出去,要是你们再往外说,菩萨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赵长卿一拿菩萨说事儿,凌氏忙道,“我就跟你爹爹提一句,咱们家的事,自然要你爹爹知道。你爹爹是有见识的人,定有主意的。”
赵勇的主意与赵长卿不谋而合,道,“咱们丫头说的有理,这事虽奇异,却不好往外传的,自家人知道就成。”赵勇对赵长卿道,“你有这样的本领,以后待人更要小心,对东西也得轻拿轻放。”
赵长卿笑,“看爹爹说的,我现在就一点力气也不敢用,慢慢感觉着,什么都轻轻的,其实跟以前一样。”
“这就很好。不要当成一回事,像从前那样就好,该习书习书,说写字写字。”赵勇笑对凌氏道,“咱家这事,的确不能朝外说,不能他们二舅母还不得追到家里来说理么。”
凌氏抿嘴笑,“以前爹娘都没少跟她生气。偏她早就是个不着四六的,不讲个理,神人拿她都没法子。这回她吃了长卿的教训,怎能心服?的确是瞒着的好。”
赵蓉自外走来,笑问,“娘亲再说什么瞒不瞒着的事?”
“你小孩子不懂。”凌氏笑问,“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你祖母那里要用晚饭了?”
赵蓉道,“母亲叫我过来跟娘亲说,娘亲身子不便,现在天又黑的早,以后晚上别大着肚子过去,路上黑呢。叫爹爹和娘亲带着我们一道用就行。”
丈夫就在身边,凌氏笑道,“我现在身子还灵便呢,过去并无妨碍。”寻常都是一家子一道用饭。不过,赵老太太并非刻薄之人,凌氏有孕时,都是叫她自己在房里吃,她是让她随意自在的意思。赵老太太这样大方,凌氏亦从不在婆婆面前失礼,想着总要过去说一声才好。
赵长卿笑,“祖母这样心疼母亲,母亲就应了吧。再说了,也不只是祖母不放心啊,爹爹肯定也不放心母亲大晚上在院子里走路的,是不是?”还朝赵勇眨眨眼。
赵勇笑对妻子道,“娘这样说,你就别动了。叫长卿过去就行,等明年生了老四,咱们再一道过去吃,那才热闹。”
赵长卿起身道,“我这也算代父母尽孝了吧?”
凌氏笑,“你这张嘴,我算是拿你没法子。莫急,先穿上斗篷,在外头叫白婆子给你点个灯笼拿着,脚下看着路,多劝你祖母吃些。”
赵长卿说笑几句便去了。
赵蓉先问候了母亲的肚子父亲的辛苦,方道,“娘亲,这马上就将军府小姐的生辰了,姐姐今年还去吗?”
凌氏笑,“你姐姐每年都去的,先时她病了将军府还茬了大夫来,如今她身子已是大好,定去的。”
“娘亲,我能跟姐姐一道去吗?”赵蓉问。
凌氏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想去就一道去,只是去了必要听你姐姐的话才好。那天人多,莫冲撞了别人,也莫叫人冲撞了。”
赵蓉抿唇一笑,乖巧无比,道,“母亲就放心吧,我一定事事都听姐姐的。姐姐认得好些朋友,我也想像姐姐这样,结交许多好朋友。”
凌氏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还小呢。你好生念书,以后定也像你姐姐这样聪明伶俐。”
赵蓉笑应。
一时赵长宁回来,凌氏问,“你这是一整天做什么去了?”赵长宁不爱跟女孩子玩儿,今天去凌家,他也没跟。
赵长宁撅着嘴道,“跟先生玩棋,输了七八盘,足写了三张大字方清了账,先生这才放我回来,可是累得我够呛。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娘去外祖家呢。”
凌氏笑,“你先学些蒙学,以后去了族学才跟得上。”
赵长宁捧着姜蜜水喝了半盏,一抹嘴道,“我又不用去考秀才,认得些个字就成了。”
凌氏一挑眉,“胡说八道,难道军户就不能考功名了?一样能考。你考出功名来,以后就能直接做官了!”
赵长宁问,“那能当将军不?”
凌氏也不大懂,却是一口应下,“当然能!考出功名就能!我听你姐姐说,楚将军就是正经的进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