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太太这是给了四张狐皮,着实不少,赵老太太摸着柔软光润的皮毛,温声道,“如何用得了这些,我要一幅护膝就够了,余下的你自己做件衣裳穿。大衣裳不够,用在衣裳上也好看。”
“今天母亲给了我几块皮子叫我做小披肩,今年的衣裳已经尽够了,我现在正长个子,一年一个样,做了衣裳也只能穿一年。”赵长卿笑,“祖母也别急着打发料子,护膝不必多,起码也得两幅,有个替换的。我想着再给祖母做个暖帽,再做个手捂子,待冬天用才暖和。若有的多,正好给爹爹做两幅护膝一幅耳捂子,爹爹天天去卫所当差,风里来雪里去的,以前都没事,去年倒冻了耳朵。”
赵老太太笑,“这也好。哎,这位楚将军着实规矩严明,好容易冬天没谣役,也要天天操练。”
赵长卿笑,“可见楚将军在差使上用心,卫所的指挥使才不敢怠慢。”
祖孙两个说了半日话,傍晚赵长卿同赵老太太一道用的晚饭。赵勇过来问安,赵长卿顺便量了量赵勇腿上的尺寸。赵勇顺嘴问赵长卿,“你学来的剑法真的是楚姑娘教的?”他武功寻常又寻常,到底活了三十来年,又是在卫所当差,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哪怕初时没看出来,由于赵长宁偶尔需要老爹陪练,赵勇还是觉出了几分奥妙。
赵长卿打发柳儿出去,笑,“楚哥哥教我的。”
赵勇道,“好端端的,楚公子教你剑法做什么?”
“楚哥哥向来聪明,我力气大的事给他瞧出些珠丝马迹来,他就给知道了。说我这样好的天分,不学些武功实在浪费,就教我剑法,我才学了几式,等这个练熟了,他再教我后面的招式。”赵长卿坦诚相告。
赵勇几乎都忘了闺女有怪力的事,道,“我看这剑法委实不赖,学学也挺好的。人家楚公子这样照顾咱家,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这又升官又教武功的,若不是他闺女年纪太小,楚公子又老大不小,赵勇得以为楚公子是看上他家闺女了呢。
赵长卿倒坦然的很,道,“楚哥哥不是携恩图报的人,再说,咱家有什么可值得他图谋的。咱们觉着天大的事,对他而言只是顺手,咱们就当朋友来往就行了。报答也不在一时,我看阿宁不好文,走文举难出头地,好在他念书也不算一窍不通。叫他好生念书习武,日后考个武举之类,前程肯定能更进一步。”
说到儿子前程,虽然还早的很,不过,赵长卿所言,还真落到赵勇的心坎儿里去。若说往日,赵勇是根本不敢想的。
但,今时已非往日。
赵勇刚刚三十岁便已是六品百户,他不敢想这辈子能不能升到千户任上,但,只要家里这样安安稳稳的过着小日子,待得二年给儿子寻罗个武师父,好生栽培几年,不怕儿子没前程。哪怕儿子考不中武举什么的,就在卫所当差,有自己打下的基础,儿子再奋进也容易的多。
赵勇极是赞同,看向赵长卿的目光越发和悦,道,“这也有理。今年咱家铺子里有张虎皮,是冯掌柜从北蛮买回来的,待你再去楚家,给楚公子带了去。贵重的咱们没有,这也是咱家的心意。”
赵长卿应了。
赵勇深知闷头吃肉之理,千万叮嘱道,“以后也只管说是楚姑娘教你的武功,没人问最好别提,我叫长宁也少出去说。”
祖孙三个正在说话,小梨花儿来了。
赵长卿起身相迎,笑挽着小梨花儿的手问,“梨花儿姐,快坐。”
小梨花儿先给赵老太太与赵勇行礼问好,笑道,“现在铺子里生意忙,我也是刚吃了晚上饭才有空过来。咱们铺子开张好几个月,这也过节了,几个帮工的嫂子们都发了过节钱。咱们几个也得过节不是?不多发,每家十两银子。我把前几个月的账拿了来,你跟先生有空看看。”说着,先从包里拿了两个五两的银锞子给赵长卿。
赵长卿入股的事,赵老太太是知道的,见小梨花儿做事俐落有章法,赵老太太笑道,“咱们几家的丫头比起来,数梨花儿最能干。”
小梨花儿笑,“我干活儿能服辛苦是真的,要说能干还是多亏卿妹妹事事帮我。卿妹妹这样好心,还不都是老太太和勇大叔言传身教教出来的么。”她也跟着赵长卿念过几本书,又自小揽手工活做,多与外头人打交道,自然练就一幅伶俐本领。
“真个嘴巧。”赵老太太直笑,“你们有你们的事,长卿同梨花儿去苏先生那里说话吧。”
赵长卿吩咐永福把银子拿屋里搁银匣里锁起来,同小梨花儿去了苏先生屋里。
梨子梨果苏白赵长宁都在,正叽叽喳喳的说话。赵长卿小梨花儿一来,苏先生就打发他们去苏白屋里玩儿去了。梨子留了下来,笑嘻嘻地,“我管着端个茶倒个水的,给先生卿妹妹使唤。”
小梨花儿道,“你要留就老实坐着,别总嬉皮笑脸。”
梨子深觉冤枉,道,“我这是天生喜庆讨喜,哪里是嬉皮笑脸。”
小梨花儿瞪他一眼,梨子立刻不说话了。小梨花儿这才掏出账本子,郑重的交到苏先生赵长卿面前,道,“这是头三个月的账,你们抽空盘一盘,若哪里不对,只管跟我说。生意是生意,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苏先生道,“先放这儿吧。”
小梨花儿又说了些铺子里的事,生意是真的好,无非就是辛苦些。这点儿辛苦,对于小梨花儿却不算什么。
小梨花儿笑,“若生意一直这样好,待明年再寻处铺面儿,单独叫梨子去管,无非就多雇两个人,一样赚钱。”
赵长卿笑,“我就知道梨花儿姐能赚着钱。”
小梨花儿并没有得意,她捧起茶盏呷口茶,脸上有丝犹豫。彼此间认识已非一日,苏先生赵长卿一看便知她这是有事,赵梨子坏兮兮的对苏先生赵长卿使个眼色,一幅看他姐好戏的样子。
喝了半盏茶定一定心,小梨花儿方道,“还有件事,我想跟先生和卿妹妹商量。”
赵长卿道,“梨花儿姐只管说就是。”什么事要这样吞吞吐吐,这可不是小梨花儿的脾气。
小梨花儿紧握着茶盏放到几上,眼神微沉,还未说话,脸渐渐红了。赵长卿心说,什么事这样难以启齿啊,她刚要问,赵梨子又给她使个眼色,赵长卿便未开口。
小梨花儿起身分别对着苏先生赵长卿屈身一礼,苏先生不动声色,“无故行礼,可见是事的。有事也坐下说。”
小梨花儿这会儿倒是好些了,先抓起茶盏又喝了口茶,郑重道,“我是为先时的小人之心道歉的。”
“不瞒先生、卿妹妹,先时咱们合伙,你们各占二股,我独占六股,虽然琐事皆是我操持,我也是占了便宜的。”小梨花叹口气,“我家里的事情,你们也清楚。我实在是穷怕了,小时候天天跟我娘数着米粒过日子,梨子梨果也小,吃不饱总会哭,闻到外头的饭香味儿口水流的老长。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我也知道卿妹妹一直在帮我,小时候教我们姐弟认字,有能帮衬我的活立刻给我做。这些我不说,并不是因为忘了,我是一直没机会报答你。”小梨花儿说的动情,眼中闪过一丝羞愧的泪光,她轻轻的吸吸鼻子,继续道,“人就是这样,占一点便宜,就想占两点,越来越贪心。我就想着,等我再把日子过好一些,再好一些,再报答你们。”
“可是怎样才算好?吃不饱的时候觉着能吃顿饱饭就是好了,等吃饱了,就想吃得好,吃好又想穿好,穿好再想住好,永无尽头。”小梨花儿声音微颤,眼圈微红,“我不仅是占了你们的便宜,其实还存了防你们的心。前几天,梨子跟我说同长宁学武功的事,我觉着自己实在对不住卿妹妹和先生。再不过来说个明白,真是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
梨子看他姐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连忙递上帕子,劝他姐道,“姐啊,你快别说了,我看你平日里天天抽打我抽打得挺快活的,原来你是颗黄连心啊。”
梨子一说话就惹人笑,赵长卿道,“是啊,梨花儿姐,说这个做什么,我只是顺手帮一帮而已,并不是图你报答。再说,你对我难道就差了?”
梨子笑,“卿妹妹和先生是心好,才会由着咱们,我也跟着阿白背了这好几年的书,难道你们不知道?如今卿妹妹又把不传外人的剑术教给我们,完全是把我们当自己人。先生,卿妹妹,你们别怪我姐心眼儿多。在外头讨生活,少一个心眼子都做不下去。我们错是错在不该把先生与卿妹妹视作外人,圣人说过,仓禀食而知礼节。如今我们不说富贵,也能天天吃肉,银子赚多少才是多?先生与卿妹妹待我们好,尽管不图我们回报,可若我们一直贪心这些银钱,为些银钱防备你们,早晚凉了你们的心。说句老实话,我跟我姐长这么大,小时候日子不好过,到现在也是越来越好的,只是到日后几十年,一直到死,恐怕这样待我们的也只有你们了。”
“若失了你们这样的良师益友,才是我们最大的憾事。”梨子诚恳道,“我跟我姐商量过了,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咱们另立契约,当初一百两银子本钱,先生同卿妹妹各出三十两,我家四十两,包子馅儿的配方先生卿妹妹都有参予研究,不过,现在最终的配方在我姐手里,里头十几味料只有她知道每样用多少,连我这个做弟弟的她都不肯说,比人家药铺子里的秘方还宝贝。这配方我姐拿出来,你们各人记一份,这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钱,万不能泄露出去就是。所以,三家按三三四来占股,铺子还是我姐经营。”
“以后,不论生意是大是小,只要在的这天,一如此契。”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梨花儿梨子姐弟,想多说几句,他们成长的环境,注定不是那种纯纯白的宝宝。这不是洗白,而是一种成长的必然经历,他们年龄阅历必然是有一种局限的,要成长,必然会有一个过程。
有些人是从开阔走向狭隘,有些人则是自狭隘走向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