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泰对陈爱芝是没有一丁点的客气的。
新闻报的影响其实不重要,这可能对于办报的陈爱芝而言,这报纸已成了他的如同生命一般的事业。
可对于陈正泰而言,自己花了钱,这报纸就是陈家的传声筒,为了迎合销量,而失去了传声筒的功能,那么……这新闻报存在与不存在,就都不重要了。
武珝见陈正泰神色渐渐变得冷峻,似乎也明白了陈正泰所恼火的地方在何处,忙道:“其实……他只是有些不知大局而已,等将来,他自然会明白的。”
陈正泰则冷冷地道:“这个时候,但凡要成大事,首先就要凝聚人心,如此,才能发挥每一个机体的功能,将所有的资源,统统攥成一个拳头,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甚至是开山移海,也不在话下,可以做到无往而不利。陈家现在想要干大事,也是如此,必须做到每一个人围绕着设下的这个大局朝着一个方向去干事,但凡一个人有了私心,哪怕这个私心,是想保持眼下自己经营的这个产业,表面上好像这个产业保住,能为陈家得利。可实际上,一旦大局被破坏,那么陈家便要伤筋动骨,甚至可能跌入万丈深渊,届时,就算留下一个新闻报,又有什么意义?”
“平日的时候,新闻报如何经营,这是他陈爱芝的事,可到了关键时刻,就必须随时做好牺牲和遭受重创的准备,唯有如此,这世上才没有任何事是做不成的。”
陈正泰顿了顿,又道:“现在,这个家伙成日哭哭啼啼,并非是我这个人冷酷无情,实在是此人实在让人讨厌。你明日下一个条子给新闻报吧,以我的名义,狠狠申饬陈爱芝,倘有下次,直接开革他的总编撰之位,肯听话和肯顺从的人多的是,不缺这一个。”
武珝回应道:“知道了。”
陈正泰的脸色这才缓和。
其实陈正泰是能理解陈爱芝的,那新闻报就如同是他的孩子,他依旧认为自己是陈家人,认为新闻报销量增长对于陈家是好事。
只是……陈家不是只有新闻报这么一个产业,那数十处大大小小的产业,陈正泰必须做到尽力掌握,决不允许有人见小利而忽视大局这一套!
一旦如此,那么看似陈家规模庞大,可实则却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迟早要遭来灭顶之灾的。
说罢,陈正泰便起身道:“好啦,你忙吧,我再去探听一些行情,噢,对了,你还记得看不见的手吧。”
“呀?”武珝抬眸,定定地看着陈正泰。
她对陈正泰所谓的看不见的手,可谓是记忆犹新,那看不见的手,每一次都引发了精瓷的暴涨啊,不记得才怪了!
“用不了多久,我就要放大招了。”陈正泰满脸信心地微笑道:“毕竟……还是有人保持着冷静的,若是不放出大招,拿出第三只手来,这一局战役,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这就要美中不足了,还是让大伙们齐齐整整的好!所以……努力的囤货,听我号令。”
第三只手……
武珝若有所思地喃喃念着。
她满怀着期待,此时此刻,极想知道,真正的大招究竟是什么?
可她想要询问时,哪里还看到陈正泰的身影,显然他已经走了。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的霞光洒进陈家的大堂里,陈正泰在这里见着了邓健。
邓健这个长史,可谓干的风生水起,如今天策军移防到了宫中,宫中的规矩更森严,火枪和火炮的操练只怕是不成了,所以只能进行一些体力的操练!
这反而给了参军府不少的时间灌输他们的理念,所以邓健很忙碌,若不是陈正泰召唤,他是绝不肯出军营一步的。
“见过师祖。”邓健行了个礼。
陈正泰让他坐下,笑呵呵的看着他道:“怎么样,新军如何了?”
“日夜操练。”邓健道:“不曾懈怠。”
陈正泰便笑了笑道:“很好,现在新军已是天策军了,乃是天下军马之首,正因如此,所以才要好好的做表率。是了,前几日让你准备的奏疏,你准备好了吗?”
“已准备好了。”邓健现在的身上都不免带着几分军人的气质,面上古板而带着几分冷峻,不卑不亢。
此时,他从袖里取出了一份奏疏,而后送到了陈正泰的面前。
陈正泰将奏疏接过来,打开细细的看了一眼,不由感慨道:“写的很好,很工整,你这行书进步了不少,文词也没有错漏,不愧是邓健啊,为师得你,如得一……”
陈正泰本想说,如得一臂,可细细一想,好像最近的臂有点多,老是搞这一套,也是遭人烦的。
于是便道:“如得一腿!”
邓健自然无法理解陈正泰内心的,他皱眉道:“只是这奏疏过于惊世骇俗,师祖真的打算让我进上这份奏疏吗?”
“进上吧。”陈正泰认真地道:“这不正是你想要做的事吗?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是天策军长史,虽在军中,却也是大臣,说出自己的想法,又何错之有?”
邓健却带着几分顾虑道:“只怕这奏疏进上去,不会有什么效果,陛下也一定不会恩准。”
陈正泰便道:“君上肯不肯采纳是一回事,可为人臣者,畅所欲言,这是本份。”
“既如此……”邓健倒是干脆利落起来:“那么学生便不妨一试。”
陈正泰将奏疏交还邓健,道:“尽管去试吧,胜败在此一举了。”
邓健觉得陈正泰这番话有些奇怪。
胜败……在此一举?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深意!
不过,听了陈正泰的话,邓健再没有犹豫了。
既然师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又怕什么呢,粉身碎骨而已!
当日……一份奏疏便送至尚书省。
三省震动。
这破天荒的一份奏疏,以至于令房玄龄和杜如晦拿着都觉得有些烫手。
中书、门下二省大臣收到消息,纷纷抵达了尚书省,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房玄龄,而房玄龄……却是苦笑以对。
上书的人,职位并不高,禁军长史,也不过区区的五品罢了。
不过上书的这个人,身份却极敏感。
敏感到什么程度呢?
此人出自天策军!
长史这个职位,本就是万金油,厉害的,若成为都督府的长史,放在外头,就属于上州的刺史,地位超然,完全可有独当一面,成为封疆大吏。
而若是寻常州的长史,可能不过是七品小官,小透明的存在。
而天策军……虽然并非是都督府,地位却是超然的存在,邓健这个人,虽然只是五品,可权力却很大,他几乎代表了皇家,以文职节制了一支禁军,偏偏这支禁军,还被冠以天策之名。即便是那些三品的都督府长史见了此人,只怕也要客客气气的。
可偏就这么一个人,此时上了一道奏疏。
推行永业田,均分土地,按户籍予以农户土地。
这就是奏疏中的内容。
这奏疏一上来,房玄龄都吓着了。
若是哪一个傻瓜上了这么一道旨意,倒也罢了,偏偏上这道旨意的人还是邓健。
这……就有点让人警惕起来了。
永业田的制度,乃是关陇集团的体制,为了让征募府兵,在关中和陇右等少部分区域,让良家子们分取土地,而后朝廷随时征召他们,成为朝廷的主要军事力量。
可是这永业田制度,只是在小规模里进行,邓健的请求却不同,他要求全天下均分土地,授予天下人永业田。
傻瓜都知道,朝廷手里,哪里有土地,又如何给天下人授田呢?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这地……从世族手里得来。
此时整个大唐,世族占有的土地尽三成,而且大多都是肥沃的土地,因而粮产高达五成。
这是一个极恐怖的数字,除非瓜分世族,要不然,这份奏疏是根本不可能实行的。
“房公,你看这邓健……”
“哎……”房玄龄皱着眉头摇头道:“此人糊涂了。”
有人冷笑,接下来说话的人乃是门下侍郎刘忠,刘忠道:“我看,他不只是糊涂吧,而是有的放矢。”
房玄龄眼眸眯成了一道缝隙,垂头:“刘相公这是何意?”
“可不要忘了,此人乃是天策军长史。那么……天策军的背后又是谁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了紫薇殿的方向。
这才是真正让人忌惮的原因啊。
既然邓健不是个傻瓜,那么为何会上这么一道根本不切实际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