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盖苏文随即回头,看了众将一眼。
他叹了口气道:“唐贼攻势甚急……本以为他们的目标乃是辽东诸郡,谁料此番却是直指安市城,这正中了我的下怀!”
“今日,我们就在这里将唐贼拖死耗死吧。此城甚坚,足以久守,便是坚持一年半载也没有问题。一年半载之后,唐贼的粮食不足,势必士气低落。到了那时,等大王的援军一到,会同辽东各郡兵马,势必要将这唐贼围杀于此。”
众将似乎对这渊盖苏文很是敬重,纷纷道:“谨遵公命。”
渊盖苏文随即微笑道:“明日开始,所有人轮番登城守卫,不必害怕他们的火炮,这唐军的火炮虽是犀利,可实际上……只要对城防没有影响,便是无碍。只要我们谨守于此,便可保全家国。”
他挥挥手,众将退下,只有一个将军留了下来,正是渊盖苏文的大儿子渊男生。
此时,渊男生恭谨地道:“父亲,再过一些日子,天气只怕要更冷了。”
“是啊。”渊盖苏文颔首:“所以我才命人在城墙上泼水,这唐贼,屡屡想要挑衅我们,想要诱使我们出战,可我岂会上当呢!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我们无需寻觅他们决战,只需坚守于此便可,坚守了……便是胜利。”
渊男生点头道:“只是不知国内城现今是什么情形了。听闻大王命高阳统帅兵马,出征仁川,可迄今都没有战报来。”
渊盖苏文听到高阳二字,不禁面上露出了轻蔑之色。
事实上,这渊盖苏文的父亲,乃是高句丽的宰相,渊盖苏文因此在高句丽的地位崇高。
他们渊家在高句丽,门生故吏遍布,也正因为如此,才让高句丽王高建武生出了防范之心。
而渊盖苏文之所以出现在此,也是在王都之中被人所排挤。
高建武为了防范相权对王权的侵夺,于此开始重用了一些宗室的大臣,那高阳就是其中之一。
渊盖苏文道:“大王不过是借此让宗室掌握军权罢了,攻仁川之敌……不过是借口而已,哎………现如今唐军来攻,大王却将自己的私事凌驾于高句丽生死大事之上,实非仁君啊。”
渊男生小心翼翼地看了渊盖苏文一眼,显然,他已看出父亲对于大王和高阳为首的宗室大臣早已不满了。
渊男生忍不住道:“倘若此次,高阳立下了大功,只怕到时更是如日中天了。”
听到这话,渊盖苏文微微皱眉,他按着腰间的刀柄,唏嘘道:“我们守住这里即好,一切的事,等击退了唐军再说。那仁川之敌,不过是偏师而已,即便是击败了一支偏师,又算得了什么功劳呢?可为父若在此,拖垮了唐军的主力,这功劳的轻重,高句丽上下自是心如明镜。”
渊男生不禁兴奋起来。
渊盖苏文的一切战略思想只有一样,就是死守。
利用这里复杂的地形,以及恶劣的天气,还有唐军长达千里的战线,将唐军拖垮。
一切和唐军的交战,都是能避就避,绝不正面接触。
对于这唐军的厉害,在一个多月以来,唐军渡辽河,攻辽东各城的时候,其实早已摸清了,这样的军队,在野外是无法战胜的。
因而……城下的唐军开始想尽办法攻城。
而城上,渊盖苏文则拼命死守。
这依着山势而建的数丈高墙,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横在了唐军的面前。
攻城的战法,面对这安市城全然无用,想引水淹城,偏偏安市城地势较高。
挖掘地道,却又因为这里处于大山之中,地质多为岩石,无法挖掘。
使用火炮,却没办法轰塌城墙,造成的伤亡也是有限。
使用箭楼,亦是如此。
最可怕的是,此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用尽了许多办法之后,依旧还是束手无策。
可怕的还是这天气。
这几日,雪越来越大了,鹅毛大雪落了下来,气温又是骤降。
将士们如何见识过这样的寒冬?这山峦起伏中,尽是皑皑白雪。
头痛不已的李靖只好暂时收兵。
虽然用了很多办法,想要引诱渊盖苏文出城,可这渊盖苏文却是稳如磐石。
战争打到这个份上,也不是没有攻破城池的可能,只是……耗费的时间和人力物力,便只能以天量来计算了。
这几日,军中甚至流传着陛下想要退兵的消息,这让李靖的心里颇有几分忐忑。
要知道,这一旦退兵……就意味着这一次征高句丽,等于无功而返。
李靖自知自己的这岁数,已经经不起几年折腾了,若此番退去,就不免让自己百战百胜,攻无不克的人生多了一个污点。
而就在此时……
一个飞骑却是自安市城后门进了来。
这后门正是前往国内城的通道,现在得知国内城来了消息,安市城上下,顿时打起了精神。
“报,有大王的诏令。”
渊盖苏文这几日,都在谋划守城的事,虽然唐军没有什么进展,可为了不断的加强城中的防备,渊盖苏文可谓是花尽了心思。
他显得有几分疲惫。
对于一直没有消息的国内城,还有那高句丽大王高建武,他心里也颇有几分怨愤。
只是此时……他还是召集了众将,当着众将的面,面露微笑道:“大王一定引兵,要来驰援辽东诸郡了,唐军败亡,只在今日。”
众将便都笑了。
要知道……国内城可有十几万精锐,若是这样的精锐能来驰援,那么……大家就不必在此苦苦支撑了,足以进行反攻。
渊盖苏文而后解开了诏令,他面上还带着笑容,只是他心事重,似乎对于大王的诏令,还是有几分疑虑的。
大王有诏令来,可能是高阳已经击溃了仁川之敌,这就让宗室的大臣立了汗马功劳,而若是这个时候,大王再命高阳带精兵驰援安市城,那么宗室一定如日中天,他就更加要被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了。
渊盖苏文年纪已经大了,自知没有几年活头,而渊家还想维持家势,未来前途难料啊。
只是此时,他却还要强打精神,显出几分高兴的样子。
可当诏令打开,这一看,渊盖苏文的身躯便猛地一震,他震撼了。
老半天,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看就是很不对劲!
众将见状,纷纷道:“将军,怎么了,何以不言?”
“是啊,这诏令之中说的是什么?”
渊盖苏文脸色铁青,因为这份奏疏,比他想象中的情况更要糟糕。
渊盖苏文极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无数双眼睛看向自己,眼眸中居然有几分迷茫的意味。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的颤抖。
“将军……”大家看着渊盖苏文的脸色,都不禁紧张起来。
渊盖苏文深吸一口气,才极艰难地道:“唐军偏师,大败高阳的十万精锐,十万精锐,已是全军覆没。不过十日不到的功夫,这一支偏师,已至国内城下,次日……大王率文武向唐军乞降,高句丽……完了。”
一下子……这城楼之中哗然了。
无数人露出了悲戚之色。
也有人愤慨的握紧了拳头。
渊盖苏文站了起来,此时忍不住悲愤地道:“大王误我啊!我高句丽历经五百年的河山,怎么才几日功夫,便已沦陷?我等在此死战,那些国内城的权奸们,却将我等的一切忠义和苦心,尽都践踏了。”
众将之中,有人嚎哭起来。
更多人只是沮丧,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渊盖苏文不由露出了一抹冷笑,眼中的焦点渐渐聚拢,而后目光中透出了恨意,随即便将手上的诏令撕了个粉碎,狞然道:“此乱诏,我等绝不能奉命!现在安市城还在我们的手里,辽东诸郡也还在我们的手里,我们岂可轻易投降呢?众将听令,今日开始,不必再理会自国内城来的消息!安市城,继续坚守,谁敢言降者,斩之!”
说罢,他拔出了长刀,凛然地看着众将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眼泪模糊地道:“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