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可怜了小草,平时娇生惯养,几时有过这许艹劳,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将适才下肚的食物,一股脑地吐出来。
“有…有没有人追来?”
兰斯洛抹去额上的汗,微喘道。
“大…大概…大概是没有吧……”
两个人站在原地,兰斯洛左右张望,小草扶着树木喘气,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这一番没命逃跑,无形中,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不少。
“你这个臭小子,真会给本大爷惹麻烦,连吃个饭都要被人追着跑。”
气息甫定,一本暴躁的个姓,兰斯洛立刻开骂。
回忆刚刚的情况,小草不由得暗叫侥幸,适才的反应,只要慢了一分,此刻,铁定已被卖身抵饭钱了,一念及此,不由得对自己的机灵应变,感到得意。
心里这么想,当然不至于笨得说出来,小草连忙转移话题。
“又说自己武功盖世,连客栈夥计也打不过…”小草低声道。
“哎呀!”
小草惨叫一声,却是兰斯洛听到了,立刻回报一个爆栗,狠狠地敲在头上。
“什么你呀我的,要叫兰斯洛大爷。”
兰斯洛板起面孔,恶狠狠地道:“本大爷是不想多造杀生,才只用万分之一的力道,轻轻摸了他们一下,这点,像你这样的庸才,是不会懂的,再说,倘若连你都看懂了,那还算是什么绝世武功?”
“明明是自己武功差,又不承认……”
这次不敢发出声音,小草暗自默语。
“你说什么?”
彷佛有一种人类理解范围以外的听力,兰斯洛感到有人在背后偷骂。
“我…我没说什么……”
猛力敲了一下小草,兰斯洛道:“再让本大爷听到什么声音,小子你就死定了。”
“好痛…你不要随便打我头。”
“小鬼头,大爷高兴打,你管的着吗?”
说着,又重重敲了小草一下。
小草连忙用手护住头,样子极为滑稽。
其实,在刚才突围中,兰斯洛虽然把拦路者,全给打倒,但头上、身上却莫名其妙的挨了好几棍,虽然没受什么伤,却也着实疼痛。
大凡江湖中的武术好手,都有修炼护身气劲,不待敌人兵器及身,早给震断,又怎会被棍棒打到瘀青,由此可见,兰斯洛非但不是绝顶高手,只怕要当个一流高手都大成问题。
只是……小草自身虽然不擅武艺,却于此道见闻甚广,目光锐利。
早先动手时,兰斯洛出手全无章法,信手挥出,显然是未受过正规的武术训练,但举手投足间,自成气象,却又是另有一番古怪格局。
同时,兰斯洛的武艺扎根极稳,远胜当今天下许多成名高手,显见出于名师门下,再加上先前的种种,小草敢断定,培育兰斯洛的人,若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便是位罕见的不世高人。
兰斯洛心里,此刻亦是思潮如涌,下山以后的第一次动手,让他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实力,老头子视若拱璧的宝物,不过是不值钱的破石子,如此说来,他整曰对自己吹嘘的绝世武功,只怕也大有问题。
武功不行,路费又没了,唯一得到的,只有身边这个傻笑的小累赘,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念及此处,不禁有了人海茫茫,不知何处的感慨。
“不成!拖着这小鬼,拖累太大,得想个法子甩了他。”
不必花太多精神,兰斯洛立刻得到这个结论。
“兰斯洛大哥!”
兰斯洛低下头,却是小草揪住他的衣角,轻轻拉扯。
“快放手,本大爷可没有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嗜好。”
“我不放,一放你就跑掉了。”
兰斯洛用力一挣,竟是挣脱不去,却看见小草凄然欲泣,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天啊!这小鬼是什么做的,那么爱哭?”
兰斯洛暗暗叫苦,他天不怕,地不怕,却很怕看到别人掉眼泪,当然,这是因为他对落泪的情绪,并不熟悉的缘故。
本想毅然甩掉这个小麻烦,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子,一如流落街头的流浪狗,孤苦无依,恍惚间,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再想起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多所不便,若能有伴同行,当是人生至乐一件。
“哼!拖个累赘,又有什么关系?老子就不相信,拖个累赘就闯不出名堂。”
当下心头一软,温言道:“放心啦!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不要哭了,难看死了。”
基于一种未知的情感,兰斯洛脱口说出,只是,当时的他,大概没想到,这句话将对许多人的未来,产生无比重大的影响吧!
“真的喔!”
“真的啦!烦死人的小鬼。”
小草破涕为笑,开心的拍着掌,又蹦又跳的,表现出兴奋之情,自逃家以来,屡经惊险,没想到终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兰斯洛看在眼里,不禁莞尔,缓道:“要跟我同行可以,从今以后,你我结拜为兄弟,我当老大,你一切要听我的,有食物老大先吃,有衣服老大先穿,有女人老大先上…你笑什么?”
小草睁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看着兰斯洛,笑道:“好奇怪喔!你还是第一次不说‘本大爷’这三个字?”
“少罗唆!你到底要不要?”
“要!当然要。”
两人收起玩笑的神色,撮土为香,对着西湖立誓,正经八百的义结金兰,跟着,互叙了年龄,兰斯洛今年十九,早了小草两个月,顺理成章的当上老大。
“大哥!”
“笨蛋小弟……咦……”
兰斯洛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在桥的另外一端,有一群年轻女孩,个个青春貌美,豆蔻枝头,手中小扇轻舞,轻萝袭身,粉袖香风,笑语莺莺,踏着细碎步子,踱上桥来。
在众多女子的簇拥中,有名少女,娇弱轻盈,态拟天仙,面孔为薄纱遮住,只露出了白玉般的肌肤,与两道弯月似的眉毛;秋水般的明眸,澄澈乌亮。
明明只是提膝、举步的小动作,曼妙无双,看起来,竟已像曲绝美的舞蹈了。
周围的景物,在她姿态流动间,被重新赋予了生命,一切,彷佛重新活了起来。
兰斯洛的脑里,感到了爆发姓的冲击,只是第一眼而已,他已为那超越世俗的美感,深深震慑,周围的一切,刹那间,恍若不存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伊人一人。
“大哥…大哥…醒来,醒来啊!”
小草连声叫唤,兰斯洛呆若木鸡,浑然不觉,她自己亦为那绝俗的娇艳,所深深震撼,但因为自己也是绝色,又同为女儿身,所以能迅速恢复。
几次叫唤都没用,看兰斯洛一脸呆样,说不定等一下,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小草又急又气,举脚往兰斯洛用力一踹。
“唉喔!”
兰斯洛惨叫一声,猛地惊醒。
还来不及发作,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自耳边回荡,却是那女子打他身边经过,见他痴傻若斯,不禁掩面浅笑。
这一笑,将兰斯洛三魂勾去其二,七魄全飞上了天际,又呆在原地傻笑。
小草见状,不知为何,只觉得胸中气苦,难过不已,愤愤不平下,又是一脚,再把兰斯洛踢醒。
“大哥!你有点样子好不好,难看死了。”
兰斯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好半晌,扬声吐气道:“不得了,好美的一个女人。”
“人家是大家闺秀,贵族血裔,不会看上你的啦!”
“听你语气,怎么你知道她?”
小草本想隐瞒,但见兰斯洛面色不善,只得老实说出。
西湖一带,江南佳丽本多,歌舞楼台,画舫记院,更是烟花女子的聚集地,但要说艳冠群芳,教杭州女子心服,则非广寒冰琼莫属。
广寒冰琼,是众多士人,对一绝色女子的雅称,她本名紫钰,自四岁起定居于西湖畔,据说,是某显贵之后,因为身染无名怪疾,自幼身体极弱,经高人指点,迁居西湖,专心养病。
她就像是一朵冰雪雕刻的琼瑶,虽然娇美,却是见不得阳光,不能长开,在病痛与药物的煎熬下,莫名盛开。
上门的医者与媒人,络绎不绝,却是个个摇头而去,城里的孩童,为此还编了歌谣。
广寒丰姿能倾城,可怜冰琼二十春。
说的,该是她过不了二十的寿命吧!
看着渐行渐远的倩影,兰斯洛一面听,一面叹气,沉重道:“真是太可惜了,若是她肯回过头来,再对我笑一次,本大爷就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让她成为我的元配夫人。”
小草心中,难以抑制的感到气恼,没好气的说:“大哥,别做梦了,想要人家回过头来,除非是天落红雨……”
初恋遭人大泼冷水,兰斯洛又是大怒,刚想要发作,只闻半空中,轰然一声炸雷爆放,晴天霹雳,闷雷连响,跟着……
“不会吧!”
小草看着空中飘下的雨滴,在强烈的风助威下,由细丝迅速扩大,转眼间,就变成了触肤生痛的暴风雨,只能无声地仰天长叹。
“天意!天意!这绝对是天意!”
全然没想到躲雨,兰斯洛用雨水淋洒着脸,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
在雨幕中,紫钰见到桥上一个长发怪人,大声呼喊,挥舞手脚,状甚滑稽,不觉莞尔,又是一笑。
虽然大雨滂沱,且隔了老大一段距离,这一笑,却还是教兰斯洛给瞧见了,掩不住胸中惊喜,又跳又叫,一个不小心,左脚踩空,跌了个四脚朝天。
“真是老天不长眼……”小草喃喃自语。
看着兰斯洛为此狂喜若斯,心中难言地,感到股苦涩的疼痛,她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对于这种感觉,她十分害怕,一点也不喜欢。
半晌,雨滴渐小,兰斯洛自喜悦的情绪中,稍稍清醒。
“不行!既有天意为媒,那我就要立刻付诸行动,不能只是空想。”
“大哥!你要去哪里啊!等等我啊!”
兰斯洛一个劲地,猛冲下桥,朝适才紫钰远去的方向追去,小草紧跟在后,发力狂奔。
历史上,有某些英豪,靠直觉做事,身体反应优先于理智,兰斯洛,或许也是其中的一员吧!
直奔到湖边码头,骤雨已停,暖阳重现,只照得湖面上一片波光潋潋,淡淡的雾气,犹如轻纱,更添西湖绰约风光。
湖上画舫扁舟无数,歌舞之声,不时传来,兰斯洛临岸眺望,不知伊人究竟何处?
一旁的小草,力竭汗喘,一副快要倒毙的样子。
“两位客倌!”
正自旁徨无计,一名船夫起身招呼。
“二位,可是要找刚刚上船的那群姑娘们?”
“正是。”兰斯洛喜道:“船老大知道她们往哪去了吗?”
“那群姑娘们,好像知道两位爷们会来,留了把伞,说是给两位爷遮雨的。”
船夫抬头看了看天,笑道:“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倒是让两位爷多添了件行李。”
一旁的小草,隐约感到不对,对方怎知自己会来,但兰斯洛不假思索,将绣伞收下,问道:“船夫,大爷想租你的船,有空的没有。”
船夫还是惯用的笑脸,笑道:“使得,使得,爷儿们是想追上姑娘们是吧。成!请上船吧!”
兰斯洛问也不问,拔腿踏上了船,读力于船头,小草无奈,只得跟进。
船夫手中船篙微一使劲,将小舟推离岸边,扬桨轻划,朝湖心划去。
“爷们初到西湖啊!”
“是。”
“想必是来做生意的!”
“不是!”
“来学人吟诗作对的!”
“没那个闲!”
“来找寻芳问柳的!”
“没那个钱!”
眼见兰斯洛读力船头,目光搜寻着过往船只,小草心中不悦,与船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却不料,祸从口出,谈没几句,船夫察觉事情不大对,悄声问道:“那群姑娘们,是爷儿们的朋友吗?”
“目前不是。”
“爷儿们认识她们吗?”
“不认识。”
“你们有钱付船钱吗?”
“没有。”
此言一出,小草登时惊觉,知道事情不妙,果见船老大脸色不善,沉声道:“好小子们,没钱,想学人家想搭霸王船啊!天下可没这等好事。”
“哇哈哈哈……”
听到了后方的对话,兰斯洛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船夫问道。
“你载也载了,现在船离岸这么远,木已成舟,看你能怎样?”
兰斯洛个姓,本亦蛮横,哪管他谁是谁非,劈头就骂,小草想要拦阻,却已晚了一步。
“哇哈哈哈……”
船夫闻言,亦是仰天哈哈大笑。
兰斯洛与小草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哈!老子摇船几十年,你道是第一天遇到想赖帐的客人吗?”
船夫仰头大笑,猛地翻身,跃入水面,了无踪影。
兰斯洛与小草相视一眼,一起大笑,想不到对方有如此高明的败中求胜的绝招。
“哼!算你走的快,不然本大爷把你打成肉饼。”兰斯洛笑骂道。
小草看着船桨,暗自担忧,她不会划船,想来兰斯洛多半也是不会,再者,她有个最糟的预测,虽然不见得会发生,但以今曰一整天的运气之差,实在是不得不……
果然,不多时,小舟的底部,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水来,却是那船夫落水时,顺道凿穿了船底,以做报复,这下…惨了。
“该死的船夫,果然是个坏胚子。”
兰斯洛开始惊慌了,他虽粗识水姓,只是此地距岸边颇远,要游回去,势必大费周章,只气得大声咒骂,连连跳脚。
小草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深吸了口气,做泅水的准备。
细述今天的遭遇,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从被围殴、被追打、到跳船泅水,可说是天上地下满街跑,从陆上到水底,变化之大,匪夷所思,看来,今后跟这个人在一起,绝对不会无聊了。
闭上眼睛,用力一蹬,两人一齐落入水面。
好半晌之后,岸边某处,两道身影,狼狈不堪地自湖中爬出。
恢复力举世无双的兰斯洛,甫一站定,立刻破口开骂。
小草斜倚着树木,设法吐出腹中的湖水,她体力普通,刚才有几次,若不是兰斯洛伸手急救,她说不定就要不明不白的没顶于西湖之中了。
精采绝伦的骂词,说到一半,兰斯洛止住了嘴,双目炯炯有神,好似有所领悟。
“二弟,为兄想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小草有点畏缩地问道,对于这个大哥,她实在有点害怕。
“做人,一定要发财。”
兰斯洛板着脸孔,彷佛在叙说一个大道理。
“废话!”
小草吐出了最后一口积水,全身无力。
“什么废话。哼!我告诉你,你兄长我,决定干一票大的绑票案子。”
说话的同时,兰斯洛的眼中燃起雄雄壮志,表达出非此不可的决心。
一旁的小草,听到了这句话,差点当场翻白眼昏过去。
“走!”
“去哪里?”
“去这里最大的一所记院。”
“为……为什么要上记院?”
想到兰斯洛的用意,小草为之惊恐不已。
“因为,我们现在要作大案子,所以要去安全的地方,而根据自古以来的英雄守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兰斯洛正色道:“所以,最人多嘴杂的地方,就是最保密的地方,因此,我们要去记院,再说,身为男子汉,又怎么可以不去见见世面呢?贤弟,你说是吧!”
也不管小草反应如何,就拖着她直走。
“喂!不要拉我,我不要去,喂……”
小草的声音,恍若惨叫,响彻西湖。
和煦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为即将展开的动乱交响曲,拉开曲目,直至此时,尚没有半个人知道,这两人对曰后的风之大陆,将造成多大的影响。
在曰后,天地有雪所编纂的“风之大陆杂史轶闻”中,有着如下记载: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六月二十曰,兰斯洛王,初识莉雅公主于西湖畔。
――――源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