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淳元年春,郁郁不乐的李治只身前往东都洛阳,随行者只有心腹近侍王复盛,武后没有挽留他,只是站在城楼上看着他的仪仗从朱雀门缓缓穿行而过。李治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武后也曾找来别的御医为他针灸,可疗效甚微,渐渐的,他开始拒绝一切诊疗,也不再服药,他说,既然我是天子,那便听天由命。
李治临行前命侍中裴炎留守长安,辅佐太子李显。第二年,李治病情更加严重,遂命李显前往洛阳监国,并让裴炎与黄门侍郎刘齐贤、中书侍郎郭正一起处理政务。明眼人皆看出,李治这是在安排身后之事。
武后对李治这一系列作为十分不满,她并不认为裴炎这样中规中矩的老臣可以肩负起顾命大臣的重责,可看在丈夫恶疾缠身的份上,她没有去反对。但不反对并不等同于全盘支持,武后有着她的筹划。
太子李显自打枕边听从了韦妃的建议后,开始暗中积聚实力,重用韦氏宗族,岳父韦玄贞一跃成为豫州刺史,韦氏几个哥哥也都加了官,最小的妹妹被嫁给了太子詹事。运作虽看似隐秘,但实不高明,尤其是与地方武将私自往来,这直接触犯了武后的忌讳。
对于这些暗戳戳的较劲,婉儿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得更加透彻。她曾借着给李显归还宫灯的机会,婉转地告诫过他不可操之过急,可被利益熏了心的李显竟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反而一味地敷衍她,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只是被有心人小题大做了。既然他不承认,婉儿也不便拆穿他,只是东宫从来都是险象环生的地方,太子也并不是一个安逸的身份。
婉儿也悉心留意过武后的举动,她除了将禁军把持得更牢以外,对于统领各地府兵的十二卫也是加强了监管,东宫六率虽在太子李显手里,可婉儿知道,左右卫率中必定有着武后的亲信。
武后和太子双方相互牵制着,看似处于一种平衡状态,可绷得太紧的弓是不能松懈下来的,母子之间的正面摩擦还是发生了。
因由出在长安宿卫一事上,历来京师长安都是由各道府兵分番轮流入京值守,每番以一月为期,期满后则返回各地折冲府。这年依循惯例,该由剑南、河东、陇右等几个道出兵驻守,可李显认为河东、陇右等道离长安远,近突厥、吐蕃等地,应以戍边为主,武后则认为各边防有专门的屯戍部队,抽取一定的军力并无太大影响。李显趁机提出要对京城宿卫进行改革,将部分宿卫军队固定下来,以免更换频繁造成动乱不稳。
“那你想固定哪一支?”武后的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了。
李显却偏要往枪口上撞:“儿臣以为,渭州府、陕州府、荆州府、幽州府等均可用,这几府士兵训练有素,骁勇无比。”
武后横着眉耻笑说:“那你不担心契丹人了?别的我且不论,幽州府,你也敢说!”
“简直胆大妄为!幽州自古以来就是军事重镇,大业七年,隋朝炀帝三次征伐高句丽,皆以幽州为据集结兵马粮草,贞观十八年,太宗出兵高句丽,也是以幽州为大后方,你居然把心思动到了幽州头上,到底是英明睿智,还是因为你的岳父韦玄贞和幽州长史交好?”她拍案而起,俾睨着他。
“儿臣信口开河、异想天开,请母后责罚。”李显吓得不轻,慌忙跪了下来。
武后毫不留情,指着李显骂道:“又一个不成器的!也不知是喝了什么**汤,飘飘然到这种地步!你以为朝政大事是孩童追逐打闹的游戏,只图一时兴致么?东宫那帮腐儒教不出你这样的心术,你可真能‘自学成才’!看来比你几个哥哥都有出息……”
李显内里的中衣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武后的训斥威力无穷,他的心都卡在了嗓子眼儿,只能叩首反复认错。
武后在侍婢的搀扶下重新坐定,压了压情绪,啜一口果饮:“对了,知会你一声,你那个在吏部做考功郎的大舅哥未免太贪财了一些,我已经将他免了,不过毕竟是皇亲,我在刑部给他寻了个都官的差事,平日就是给囚徒们发一发衣食药品,也算轻松闲适了。”
“多谢母后宽宏大量!”李显说出这句话,似乎要将牙齿都咬碎了。
这一回合李显败得很彻底,一进东宫就把气撒在了太子妃韦氏上。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怎么会相信你一个妇道人家的胡言乱语!”
韦妃心知他碰了钉子,暂且忍让着他,保持着笑脸:“殿下,你瞧瞧你,又来了……若是事成,我便是贤内助;若是不成,我可就是大罪人……殿下说话真是越来越不公允了。”
“我不明白,我才是未来的天子,只要父皇一……”他及时收住了话,虽是事实,可一旦说了出来,那便是忤逆。
“他们为什么只围着皇后转?”李显愤愤发问。
“殿下无需太过忧虑,圣上不是给你安排了人么?都是德高望重,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圣上这是在为殿下你铺路啊。”韦妃的想法也有些道理。
李显摇着头:“别提那裴炎了,他似乎就是父皇派来专门与我作对的。”
“裴老是个中立的人,你要多点儿耐性。”韦妃又劝说道。
“个个都要耐心,可又有谁对我有耐心了?”李显一肚子牢骚,“我在几个同胞兄弟中行三,本就不是一生下来就做太子的人,怎么,一夜之间让我换了一身衣服,我就得样样都给他们撑了起来?”
“殿下,你这不是为了他们撑,而是为了你自己。”韦妃心中恨铁不成钢。
“得了!真是不得清净,回到家里还要被你絮叨。”李显厌烦不已,折身就朝外走去,边走便吩咐,“让我一个人静静,谁都别来烦我!”
永淳二年十二月初四,李治改元弘道,大赦天下,本打算亲自登上则天门楼宣诏,无奈一阵眩晕,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这一摔出了大问题,当夜便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纵然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王复盛含泪宣召文武百官分批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