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见识广博,奴婢不知这个故事是否有足够的新意,也不能担保能描述得传神,女史若是想笑,请等我离开之后。”听得出秦瑶在捍卫最后一份尊严,她无可奈何,仰望着天幕,细碎的语言如同地面沙沙作响的落叶,“……我出身贫寒,迫于生计,入宫做了宫女,可王复盛不一样,他家境殷实,又是嫡子,却执意也要入宫与我为伴,屡劝不成,只好由着他的性子……他本是打算进宫做侍卫,不想同父异母的二兄觊觎家财,设计使他净身做了宦官,我对他有同情、有歉疚,偏偏就没有男女之情……后来我跟了医博士学医,在患坊结识了太医署裘医正,两人情投意合,只是没料想,裘医正竟无端卷入当年王皇后、萧淑妃一案中,落得个被武皇后绞杀的下场……我曾一度恨过武后,后来才知道恨错了人,我终究小看了王复盛,他竟也是一个拨弄风云、不择手段的人……得知真相后,我竟恨不起来了,他以真情为盾,抵挡着我的一切怨恨……到如今,我待他便是如此,没有爱,也没有恨,可这又未尝不是最深刻的感情?”
秦娘所述的这段恩怨情仇在无所不用其极的皇宫的确不算新鲜见闻,婉儿虽没彻底练就出一副铁石心肠,却早已不会被轻易左右意志,她认定怜悯之心一文不值,于己于人,都是无用无益。
“秦娘,这个故事最令人难以释怀的在于真实,除此以外,我心上没有丝毫触动。”婉儿无情却有心,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又有哪一段不是可歌可泣?
秦瑶面对毫不动容的婉儿,不恼也不怒,迫不得已,她开始将婉儿心上的伤疤剥落,“想来能触动女史的,唯有一人……奴婢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在东宫,女史昏迷,当时的太子一直守在女史榻前,那种神情,真叫人看一眼就如同心上被剜了一刀,可惜的是,女史恐怕至今都不知晓,太子当时那种处境,已经请不来御医了,他费了好大的劲,不惜自残伤身,才把我从尚药局弄进东宫,他生怕女史你有一丁点儿闪失,紧张慌乱的神情让我绝不相信他会有心害你,一切都不得已,到头来,伤人都是在伤己,所以女史,别再拿无情当铠甲,凉了旁人,也暖不到自己!”
婉儿感到心头一阵作痛,如同旧疾复发一般,她抵御不住,周身渐渐发寒,扶住身边一株不知名的树,“是他成就了今天的我,我却再也无法回报于他!”
定定看着柔中带刚的秦瑶,急促一笑,“三日后,去内侍省领王复盛遗骸。”
秦瑶拜了下去,她的心静了,投石也无声,“太后早已允许我离宫,我却一拖再拖,感激女史成全,我会带他一起走。”
“幸好你一直在拖延,否则今日我该去寻谁,想来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楚王必有后福……你对楚王殿下和我都有救命之恩,我不思报答,却一再为难于你,为的只是彼此坦诚到底。”婉儿的声音清晰却诚挚。
秦瑶依旧保持着半躬的状态,迟迟没有直身,“既然女史愿同我交心,我便再说一些唐突的话,请女史见谅。”
婉儿搀她一把,“秦娘,你心地明净,事无不可对人言,但说无碍。”
“女史身世可叹,但请不要怀有复仇之念。”秦瑶脸色变得黯然,婉儿心知这是在为自己忧心,不禁有些感动。
“武太后能让女史你名垂青史,也能让你遗臭万年。”旁观者如她,已洞穿了其中利害,婉儿又岂能不知?
“我不是她的对手。”婉儿轻描淡写,朦朦胧胧的树影下,她的话似乎也在飘飘荡荡,“何况我若说从未想过复仇一事,你们是不是都不会相信?事实上,我确没想过……夜深人静时,我独自设想,如果上官一族没有被灭门,现在的我一定是个名门闺秀,养在深阁里,读着女则,做着女红,诗词歌赋也会学一些,但经史子集怕是与我无缘,更别说敕文政令,我会慢慢长大,及笄而嫁,嫁给谁暂且不论,从此过上相夫教子、清规戒律的一生……简直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人生?相较而下,我更欣赏现在的自己,有痛有欢,会爱会恨,也更憧憬变幻莫测的未来。”
秦瑶用了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唇齿皆动,“原谅我同别人一样,拿庸俗的心思去衡量女史的得失。”
复仇有如枷锁,婉儿并不知是否应该卸下,李贤的话依稀还在耳畔,她对秦瑶的说辞只是内心极小一部分思虑,面对任何人,她都不能和盘托出,仇当然要报,恩当然要谢,恩仇并不能完全相抵,总有多出的,婉儿能确信的是,多出的那些依旧是恨,家人的仇、李贤的仇,李旦之困、薛绍之死都在加重这仇恨,然而她并不急于一时,她能等,等多久都无所谓,武太后年事已高,她终能等到。
“秦娘,今日辛苦,你早些回尚药局歇息。”婉儿不再谈这个话题,浓浓的夜色催促着她切莫优柔。
秦瑶会意,致以歉意的一笑,“奴婢告辞!”
婉儿目送秦瑶离开,一时间略有恍然,正觉脚步沉重,阿清一路小跑寻到了她,“上官女史,你怎么一个人呆着这里?秦女医呢?”
婉儿将一只手搭在阿清肩上,话中不着痕迹,“女医早就走了,我散散心而已,楚王的药喝下去了吗?”
提起给楚王喂药的事情,阿清激动了,比划着说:“女史,楚王明明烧得神志不清,可警觉得跟兔子似的。”她本来想说狗,可话到嘴边斟酌了下,换了一种听上去比较雅观的动物。
婉儿一半好奇,一半迎合着她的情绪,“小殿下怎么了?”
“他就是不张口,奴婢好话说了一箩筐,他就是油盐不进,还好恒王殿下说了一句,‘三郎放心,这是上官女史请来的人’……楚王这才打开紧闭着的牙关……”阿清模仿着李成义年少持重的模样以及语重心长的口吻,莫名有些滑稽的意味。
婉儿笑归笑,心上沉了沉,恒王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暴露出五王艰险的处境,而话中这份独有的信任又让婉儿感到了责任。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