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现了武李联姻,武太后又交代给薛怀义一件任务,那便是在称帝之前营造好声势。薛怀义出家本不是源自本意,但既然有了这个僧侣的身份,便不妨好好利用。他带领一帮高僧大德潜心钻研经书,终于在在浩如烟海的佛经里找到一部《大云经》,这部经书里正好记载了女主天下,继而成佛的典故。薛怀义窃喜不止,为了让论证更加严谨有力,他同白马寺的和尚一道炮制了解释经典的《大云经疏》,用以在民间广为普及《大云经》,当时百姓甚为信仰弥勒,薛怀义便借机宣称唐宗室衰微,太后就是弥勒转世,必定替代大唐李氏为天子。
武太后对这番言论极其满意,下令将《大云经》颁行天下,并命人在全国各地寺院大肆宣讲,长安、洛阳以及各州郡均置大云寺,藏《大云经》,佛教的地位一跃而上,超过了道教。是年九月侍御史傅游艺率关中百姓九百人上表,请改国号为周,紧跟着百官宗戚、四夷酋长、沙门道士等共六万余人,共同上表请改国号。
时局一触即发,皇城中本已失去自由的李旦危如累卵,众人皆像躲避瘟疫一般与他划清界限。婉儿趁着夜深,小心翼翼叩开了李旦的房门,李旦自从被禁在偏殿,大部分时候是一人独寝,他对男女之事越来越提不起兴致,竟真如清修之人一样,绛褐长衫,日日茹素,此时听得门外剥啄有声,警醒地问了一句,“谁?”转念一想,这种当口,又在夜间,来人必定相熟。
披着外衫,下榻开门,婉儿快速闪身而入,李旦探出半个头,四下细细一打量,将房门合上。
“这么晚了?婉儿,你怎么来的?”李旦有些担心她。
“我有令牌,又是太后身边之人,早就不受过多限制……只是陛下您,为何还未歇息?”看一眼空空的床榻,“怎么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李旦与她围桌而坐,各倒了一杯清茶,“自从当上这个虚名的皇帝,我便越来越喜欢独处,不麻烦旁人,也不牵连是非。”
婉儿不便久留,因此长话短说,“我正为此事而来,现在是时候了,陛下必须尽快写好禅让的诏书。”
李旦点头:“早在心中打过腹稿数回。”
“连夜写下来,明早便遣人呈上去。”婉儿催促着,“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武承嗣那帮人越来越急眼,等到他们开始逼了,一切就来不及。”
“这些日子,我也在设法联系你,可是竟连个传口信的人都寻不着,宫中各类消息都对我封锁,大事小情我都知晓得不全,更是推断不出何时才是恰到好处的时机,幸亏今晚你来了,否则我真是一筹莫展。”李旦的眉心自婉儿进屋来就没舒展过。
婉儿显出几分无奈,“太后对我仍有戒心,春樱更是处处提防,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李旦眼中射出凉凉的光,“春樱之事,全因我处理不善。”
“她这个人睚眦必报,现如今又和武承嗣沆瀣一气,风头正盛,我们不惹她,却也不必委曲求全。”婉儿见他中衣交领处的系带有些松动,自然而然伸手为他整理,一面打结一面说,“陛下可以放心的是,五位殿下很上进,既作得了锦绣文章,又能骑马拉弓,尤其是阿瞒,这个孩子天分和悟性都极高,假以时日,必然成为国之栋梁。”
李旦弯弯唇,看着她长长的耳坠随着手上的动作轻轻摇晃,心旌跟着一摇,扶上她的肩,“你与三郎这样亲近了吗?他可轻易不准人唤小名,府上几个侧妃都没这份‘殊荣’,为此她们私下没少抱怨……”
婉儿微微一惊,这声“阿瞒”她是怎么叫出口的?明明当了李隆基的面,她有礼有节地回绝了。
“我不过是随口,陛下心思细,听着才会有了误解。”
李旦突然很想把她拥在怀里,深夜正是最易失控的时候,他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最终还是停止了。还好,他对婉儿的感情是收放自如的。
“说什么误解,你能庇护三郎,正是我所期望,婉儿,我欠你的,不知还能不能还清。”李旦的声音在婉儿头顶回旋。
她的目光并不躲闪,“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谁来报答谁,自从六殿下走后,我发誓要凭一己之力保全剩下的人,只可惜始终人微言轻,太后又技高一筹,很多事情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发生。”
李旦明白这是婉儿的真心话,轻拍一下她的后背,似是安慰,“你我都在这激流之中,势单力孤,除了相互扶持,并无它法。”
“陛下,我一直敬你为兄,明知是高攀,心中还要这样认定,我所做的种种,绝不是贪图报答,我也有我的私心和杂念,并不单单只是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婉儿凝视着他,微微扬起脸,“我该离开了,非常之期,变动无常,若不是太后今日传召了薛怀义入宫陪侍,我也难得有机会与你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