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当然不是真为薛怀义求情,她的策略有些迂回,但如此一来,痕迹便也浅了,女皇正在气头上,根本难以察觉。
她看上去忐忑不安,勉强笑了笑,“陛下的话便是金科玉律,这让奴婢如何是好,若是说出的并不好笑,岂不是害了薛师?”
言下之意,她说出的“趣闻”若是被女皇定性为罪行,那么薛怀义就必须被惩处。
女皇言之凿凿道:“你何以这般顾虑重重?我自然是一言九鼎,而薛怀义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是咎由自取,旁人何须内疚?”
“那奴婢便试着说一件,陛下可还记得弘首观观主候尊?”婉儿看上去颇为谨慎,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继续往下说,“候观主有一日走在大街上被薛师碰见了,您猜怎么着?薛师硬是把他拉到白马寺做了好几年的和尚,堂堂一观之主改敲了木鱼,这事可还算有趣?”
武曌干笑了两声,变得异常冷漠,“好一个性情中人!他手上若是有了生杀予夺之权,那还了得?”
“不过是闹的一场玩笑,说不定后人还会传颂薛师潇洒不羁。”婉儿假意追悔着,“奴婢就不该起了这个话头,言语不当,令陛下和薛师都难堪。”
“怎么,你还觉得我会包庇他?”武曌申辩了一句,却又意识到没有实际行动难以使人信服,将愤怒加了倍,“闯南衙,侮宰相,宫内为所欲为,宫外更是恣意横行,我若再是放任不管,他迟早要惹出惊天大祸。传我的旨意下去,将白马寺千名僧人全部发配到岭南充军,他们不是热衷武力吗?正好送上战场历练一番。至于寺主,让他面壁反省,什么时候写出让我满意的认罪书,什么时候重获自由!”
女皇念旧情,给薛怀义预备了后路。婉儿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数,一念闪过,立即接口道:“陛下的责罚会不会太重了些?薛师是困不住的个性,话说回来,谁又真敢去看管他?他是必然会进宫来闹一闹,到时陛下威信受损,众目睽睽之下,您是保全他的命,还是国家的纲常法纪?这样两难的情形,陛下还是回避的好,不如去太平公主府上清静一下,也正好和许久不见的公主聚一聚,奴婢听说崇简小公子会的新花样儿可多了,小嘴也是甜得腻人……”
武曌稍事思量,采纳了婉儿的建议,即刻起身出了宫。
女皇一走,婉儿简单布置了一下,只等着薛怀义这只无头苍蝇自投罗网。
薛怀义得了宫里传来的旨意,恨得咬牙切齿:这老娘们儿翻起脸来简直六亲不认,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成了“孤家寡人”,还见不得他白马寺枝繁叶茂、香火旺盛,此事必须与她理论,看看撕破脸谁更难看。
骑着马赶到宫门,对着青铜兽环一阵猛叩,口中不忘高喊要求面见女皇的诉求。
婉儿端坐在宫门另一侧,听着他动静越来越大,掏一掏耳朵,对着严阵以待的羽林侍卫说:“先去把他的马牵走!”
不一会儿,听得薛怀义怒火冲天的声音,“谁敢动我的马!你们这群莽夫、杂碎!”
婉儿冲着不远处的侍卫统领,半开玩笑道:“喏,他骂你们呢。”
统领虽不苟言笑,但辱及尊严无小事,抱拳道:“末将这就去灭灭他的威风。”
淡淡一笑默许了,她加了句话,“等薛师情绪不那么激动了,领他进来。”
统领把腰间的剑往下压了压,“遵命。”
“这马仗势欺人,在宫中横冲直撞,不守规矩,犯的是军法,我们千骑军当然管得!”禁军将领出了门,横眉指责道。
薛怀义本就底气不足,此时只能任由平日里全然没放在眼里的侍卫摆布。
“现在让我去见女皇。”他乍呼呼地说。
“要见女皇,先去见另一人。”武将开始有意损他,“即便是皇子公主,也不是想见就能见,你至今还没弄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吗?”话一出口,立即痛快了,可见往日受了薛怀义多少冤枉气。
薛怀义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禁卫统领也开始轻慢他了,只当是龙困浅底遭虾戏,并不知丧家之犬才是他此时的真实处境。武曌虽给他留活路,但他的辉煌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进了宫门,一见婉儿大模大样坐在庭院正中,哼了哼,鼻音略浑,“我当是谁,原来是女皇身边一个嚣张的奴婢。”
婉儿示意旁人一律退到宫门外,笑盈盈道:“薛师,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薛怀义一张脸拉得老长:“我不屑于见你,我要见女皇。”
“可是依然不凑巧,女皇不在。”婉儿说话的语气优哉游哉,似是闲聊一般,“薛师,有些话我真是百说不厌,您督造明堂,功德无量,突厥犯边,又退敌于神威,女皇一直对您褒奖有加,那日还在念着您在上元佳节的献礼——明堂里徐徐升起的佛像,对了,还有天津桥上用牛血画成的高二百尺的大佛,噢,不对,是薛师您自己割破膝盖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