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应该也没料到自己随后会打电话跟那个人求救吧。
说不定她在打电话时也曾陷入了犹豫。虽然不晓得方媛是自何时开始被欺负、一直以来又是怎么被欺负的。不过,那一天她可能是碰到了没办法闷不吭声地咬牙撑过欺负,所以她才会在口袋里面用手机拨号。拨给那个数分钟前才刚登录好的贵重号码。
更令夏景痛苦的是……
一想像假如方媛还活着,然后有天因为某个机缘来向自己告白的这种不可能发生的未来,夏景就有种万般无奈的心情。
恐怕自己虽然会觉得很高兴,但还是会拒绝她吧。
夏景虽不讨厌她,可是对她也不抱有恋爱的感情,有的只是同病相怜所产生的共同感和亲近感。他也没办法换个角度教自己想说“反正人家都跟自己告白了,不如先试着交往看看吧”那种轻率的决定,那只有来者不拒的家伙或更善于恋爱的大人才做得来。
礼拜六日两天,夏景想的不外乎都是这些事情。
泪水倒是一滴也没流。
然而查看安野所托管的方媛手机的勇气,也没有代替泪水冒出来。
想必语音留言信箱里一定保存了好几通父母的留言吧,就跟夏景的姐姐失踪时一样。她的父母现在一定很挂念迟迟没有回家的女儿,电话一通又一通地拨打。
自从方媛从世上消失以后,她的存在感在夏景的心中便益发膨胀。
——每次都是这样。
姐姐失踪时也好,梨子失踪时也罢。当她们还在的时候完全不会察觉到的事,全都因为她们的消失而显露了出来。过去自己对她们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她们对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全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忍不住就是会去想“那个是不是那样、是不是这样、早知道那样做就好、这样做就好”这种滑稽可笑、早已无法亡羊补牢的事——但也正因为事到如今无法挽回,才会一直去想。
但无论夏景再怎么懊恼,时间依旧是不等人的。
周末一眨眼间便过去,礼拜一毫不留情地到来了。
夏景完全没有去上学的心情。
虽然理由诸多繁杂,重点是他没办法瞧灰原的位置上空无一人还能保持平常心。
校方有可能早已经接到方媛失踪的消息。若是这样的话,班导应该会在早上的班会将这件事公告出来吧?到时班上铁定会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前好端端的时候明明没人搭理,一旦人消失了、死掉了以后,却马上成了众人话题的中心,这实在讽刺得教人反胃想吐。他根本不想待在教室里。
尽管如此,夏景还是决定要去上学。
理由很肤浅,就是为了明哲保身。警方迟早都会循线查到方媛在失去下落前最后联络的对象是自己。不难想像光凭这个事实,自己就会被抓去查遍祖宗八代。为了那个时候着想,不要让人抓到同一时期请假没来上课的内疚心理当把柄比较保险。
礼拜一终究来临了。夏景照常起床、照常换穿上制服、照常披上外套,唯有心情是异于平常的情况下,离开了家门。
同时,心里对藏放在房间书桌抽屉里的灰原的手机,怀着一股莫名的愧疚。
一如预期的发展,班导宣布了方媛从礼拜五晚上就没有回家、以及如果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请立刻联络之类的事项。这个话题顿时在班上发烧了起来。虽说这样的发展一如夏景的预期,心情依然难逃消沉。
造成忧郁的原因不单只是方媛的问题。
礼拜六回到家的夏景确认了安野所给的纸条。上头罗列的是在这所学校就读的鹿族所属的班级和姓名的清单。虽然繁荣派那一帮该小心的人的名字没一个认识的,这教夏景暂且松了一口气,可是——
“对人类友善者”的名单里,出现了班上同学的名字。
“……嘿,阿景。”
班会一结束,李崎便来到夏景的座位。
“事情我听安野说了。”
“啊啊。”
夏景点头示意后,她那张平时仿佛脑袋空空的脸微微一沉,放低了音量:“方媛同学她……该怎么说呢。”
——对,就是这家伙。
本以为是单纯少根筋的女生,没想到竟然不是人类。
“所以说啊,我……”
“别露出那种不适合你的表情,笨蛋。”
夏景向一副“抱歉我一直瞒着你没说”表情的李崎淡淡地一笑。
“唉,坦白说,我确实是有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的部分。”
话虽如此,就算做表面工夫也无济于事,所以夏景选择老实回答。
如果问夏景知道事实后对于安野和李崎的印象有没有产生变化,那么答案是肯定有的。不过另一方面,夏景也认为,即使对她们改了个态度也不能怎么样。再怎么说彼此都同班相处了一年,而且感情也混得不错,不可能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
“谢谢,夏景你好善良喔。”
李崎如此说道,看起来好像真的很高兴。因为夏景对眼前的笑容感到不好意思,便回答:“我只是神经大条而已啦。安野也这么说我。”
“咦——才不会呢——夏景你人很好啊。”
“接下来你怎么办呢?要请假吗?”
夏景问了一个礼拜六晚上也问过安野的问题。安野今天没来上课。昨天她发来短信说自己跟叶亚另有急事之类的。
李崎摇摇头,露出了有点俏皮的表情。
“没有。安野和叶亚叶吩咐我盯好阿景你。”
“盯我?”
“当然不是只有盯你而已啦,还有学校的状况。因为不晓得繁荣派的人会使出什么奇招嘛……只是今天有来上学的人还满少的。”
夏景原本是想趁午休时先去确认繁荣派长相的,如果她们都请假的话搞不好就白跑一趟了。
“……其实我很不想这样。有亲戚关系的人彼此水火不容,那种感觉很讨厌对不对。”
一脸忧郁的李崎令夏景稍微感到放心。
——啊啊,这家伙果然是李崎。
喜欢无忧无虑地过每一天,讨厌险恶的气氛和斗争。她的这般形象并不会因为她不是人类而有所动摇。
“之前你们族里都不曾有过斗争吗?”
“在我们出生前好像有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件。当年族长大人的姐姐……也就是叶亚的阿姨,她认为人类这种生物干脆全都消灭算了。可是当时的人齐声表示反对,最后那个人据说遭到流放和杀害了。”
“是吗……”
既然是族长的姐姐,那应该就是本家的人了吧,而且原本理应是继承者。当时若有一个差错,鹿族说不定早已分裂了。一族的状况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错综复杂哪,夏景心想。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小孩的数目变得愈来愈少。于是倡导同样理念的族人们又冒出来了。她们觉得只要更无顾忌地繁衍以增加人口数,问题就没了,族长大人——叶亚的母亲强力表示反对,并且将那个声浪给镇压了下来,可是……”
偏激的意见会死灰复燃或许也是正常的吧。
如果一直在深山的隐村这种狭隘的人际关系中生活,摩擦只会随着时间愈来愈激烈。在这个意思层面下,她们和这座小镇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从以前就打着这种主张的人就不提了,还有家族是因为那场火灾的关系才决定依附繁荣派的。此外,也有女孩是因为父母或未婚夫是繁荣派的,所以就一起依附了。当中也包括本来和我们交情不错的女孩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李崎貌似痛苦地抿住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