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是正确的。次期族长原本应该是叶春,然而后者就不是如她所说的那么一回事了。」
——说法怎么会有出入?
「你知道蓝阳生了什么病吧?」
「知道。」
据称是生长会停止的鹿族之病。
砂子接下来说出口的事情,是夏景第一次耳闻的情报。
「叶亚的姐姐也罹患了一样的病。」
「……咦?」
「那不是行仪式就能药到病除的疾病,所以生育继承人的责任自然降到叶亚的头上。叶亚得代替叶春,生下在叶春之后接替族长位子的女婴……这样的安排村里的人大家都接纳了。抗拒接受的,只有叶亚一人罢了。」
为什么叶亚要坚持这种不合理的主张?
夏景稍微想了想,马上就理解她的理由。
「她……一定是认为姐姐的病终有一天能痊愈吧。」
「没错。她坚信姐姐患的才不是不治之症……纵使自己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叶春,她还是坚持那套理论。所以才会固执地不行仪式、不生小孩。」
叶亚这个人就是倔强又耿直。这也造成当她面对这个世上的——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时,会显得无法适应。
蓝阳那次也是一样,叶亚无法理解她抹杀了自己内心的事实。
不愿放弃、拒绝承认、不容许有那样的事情存在。她愈是这么钻牛角尖,就愈是固执不知变通。由于无法舍弃梦想,因而变得无法接受现实。
「原来如此……叶亚她是不是觉得承认是一种脆弱的表现呢?」
只因为她试图让自己坚强,只因为她觉得自己非坚强不可。
然而却浑然没有发现,其实那是逃避面对没有勇气正视现实的自己的表现。
「但那个倔强的态度才是软弱的写照。继续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折断的。」
砂子弯低脖子垂下了头……
「夏景,我请求你——能请你成为叶亚的支柱吗?」
……向着前一刻才以冷峻的视线睥睨的夏景深深地一鞠躬。
「我们也无能为力。能扛起这个责任的只有人类……不对,是非你莫属了。只有能让叶亚死心塌地的你。如果是你,或许她会愿意把软弱的那一面展现出来吧。如果是你,或许有办法帮她找出软弱之处吧。所以,我拜托你。」
以成人对小孩子而书,这样的礼数说是过当也不为过。
夏景闭上眼睛。
回想叶亚的人、叶亚的坚强、叶亚的软弱,然后——
「砂子小姐,请您抬起头来。」
夏景的脑海浮现了另一个人的脸孔。
「您不用担心,不会只有我一人而已……能扶持她的人,不是只有我。」
「这话怎么说?」
「还有另一个值得我和叶亚依靠的人。我和叶亚都十分仰慕她。只要思念起那个人,就能变得坚强。所以……」
没有错。
人类的软弱与坚强——叶亚曾说,仪式其实是为了借助人类的软弱所衍生出来的坚强。
若是如此。
那个人的坚强,应该会弥补叶亚的软弱吧。
那个人的软弱,应该会支持叶亚的坚强吧。
因为那个人就在叶亚的体内,永远守护着她——
「一定没有问题的。」
夏景斩钉截铁地保证。
「即使叶亚哪天真的折断了,我和方媛也会把她重新扶正的。」
……
不仅宣称有事要去迷途之家一趟是谎话,而且根本没去迷途之家。
安野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后,独自一人坐在邻镇公园的板凳上。
安野会发现这处公园纯粹是因为凑巧,不过会不辞辛劳跑来邻镇就不是凑巧那么简单了。
有一半的理由是无意识.至于另一半——则是因为阿夜的家位在这个镇上。
话虽如此,安野的眼神依然不见意志坚定的光芒。
她一手拿着在附近买来的果汁,神情恍惚地看着小孩在嬉戏玩闹。
「感觉我好像被裁员的上班族一样。」她小声地呢喃道。
抬头看公园的时钟。时间快逼近中午了。
夏景回家了吗?离家最大的理由,无非是看了他的脸会感觉很尴尬,另一方面也不太想和自己的父母大眼瞪小眼。
「……我看干脆倒戈加入繁荣派算了。」
脸上挂起像是灰心丧气的表情,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哪能说背叛就背叛。
「忘了会……比较好吗?」
那是以前阿夜跟安野过的话。
要忘记什么端看你自己决定。看是要忘了我,还是忘了战斗。
忘记阿夜——换句话说,也就是身为本家侧的一族,投身战斗与阿夜为敌吗?
忘记战斗——代表的是放弃鹿族的身分,扮成人类过和平的生活吗?
不过,阿夜并未向安野提出忘记叶亚等人这个选项。
这意思也就是说,阿夜也不认为自己现在置身于繁荣派的状况是正确的。本人也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
即便如此,阿夜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吧。
她的行动、选择,前提是建立在效率高低,而非讲求正确与否。
如果说她的目的,只有确保青梅竹马的王川的人身安全的话——
叶亚的理想,应该是只求本家侧能平定这场内乱。实际上这样的结论也没错。然而阿夜也是在评估过叶亚的想法后,才决定自己的方针。
如果叶亚那一方获胜,即使阿夜战死也无所谓。只要盼望与人类共存的思想能普遍传开,可能对王川不利的一族也会因此消失。
反过来万一叶亚那一方被斗垮,而阿夜又站在本家那一边的话,单是这个原因就会使王川遭到性命威胁。因为和敌人亲近的人类对繁荣派而书,往往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所以阿夜才会决定加入繁荣派。假如本家获胜最多也是赔了自己一条命;如果繁荣派获胜,那也只要从内部保护王川的安全即可——所有的行动都经过了这番精辟的计算。
把世界分成『重要的人』跟『其他』两边,放到天秤上一量,二话不说舍弃分量较轻的那一方。这是安野说什么也学不来的觉悟。也因此,安野才会拿不出办法阻止阿夜的行为。
安野从长凳上起身,把喝到一半的果汁丢进了垃圾桶。
接着她长叹一口气,又恍恍惚惚地信步往回走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旁唤住了安野。
「……安野同学?」
阿夜几乎是反射性地转头回望。
「啊……」
那是面带讶异的王川。
「怎么会!?」
安野以没人会听见的音量在口中嘀咕道。说起来,她既然来到了阿夜子家附近,和住在她家隔壁的王川遭遇的机率自然也不低。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王川问道。
「啊,呃……我——」
安野一脸慌张支吾其词,不过随即就挤出了一个说是虚情假意也不为过的笑容。
「我在散步。」
「咦?你家住这附近吗?」
「没有啊,我的兴趣是随便找个陌生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游荡再回家。」
「……好奇特的兴趣啊。」
虽然两人在学校的交情还不差,不过也没亲密到会单独谈天。或许是因为交情不上不下的关系,王川也没有特别挖苦和嘲笑安野的古怪兴趣,只是给了一句平庸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