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出于我自己个人的愿望。
也或许是一种无意识的一意孤行。
我瞒着家人和朋友,偷偷离开镇上,宛如在逃难般搬进了一幢宅邸,我在那里终日思考着一些空泛、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里的宅邸,指的也就是那个少女的家。
从十八岁的冬天到将满二十岁之前,亦即我在发病后直到死亡的那两年期间,我一直都住在那里──住在那个村落。
我的房间位在别室。
生活上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衣、食、住等等基本需求样样不缺,如果我有书、玩具之类的任何需要,本家也一样会提供给我。唯独外出是被禁止的。碍于村子里有严禁人类女的随意出入的规定,我的行动不仅受到限制,就连我的存在也被视为秘密,瞒着其它一族的人。
只不过,身染重病的我就算想外出四处散步也没有体力,一天中泰半的时间几乎都处于卧病在床的状态,所以这项限制对我倒也不构成影响。
我住在村落里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情。
除了族长夫妇以外,知道此事的,就只有带我回村子的那个少女──叶春。
本家虽然还有一个次女,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的模样,对方似乎也不晓得家里多了我这个外人的样子。这样的情况说来还真是奇怪,我们明明住在同一个屋子里,。
虽然可以想见一定有人吩咐她不准靠近别室,不过我讶异的是,难道她都不会受到好奇心驱使想来一探究竟吗?我想她一定是个性非常一板一眼的女孩吧。
蓝阳是唯一的例外。
她听到我排遣寂寞时所唱的歌,隔着墙壁向我攀谈。
被下令禁止仪式的蓝家之女──蓝阳跟我一样,在村子里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对于被幽禁无法外出的我而言,和她聊天的时光非常愉快。当然了,我不敢跟叶春提起和蓝阳说话的事,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除此之外的时间,我的脑子无时无刻都在想家人和朋友。
高中的同班同学……特别是跟我约好要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好朋友。没办法实现和她的约定,我十分内疚。尽管我很想跟她道歉,可是连这么简单的心愿都无法实现,教我痛苦不已。
爸、妈,夏景,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不知道我的失踪,有没有害他们过着整日以泪洗面的生活。说不定爸妈甚至提出了协寻失踪人口的申请。不,我想他们一定很早就这么做了。
对不起,我在心里向他们道歉再三。
当然,这场失踪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我不忍心看父母为了我难以治愈的疾病,砸下大笔的住院与治疗费。也不希望因为家里的钱都浪费在我身上,而连带使夏景将来的发展性受到影响。
家里的房贷也还没缴清呢。原本好端端的生活势必会因为我这个病人而崩毁,然而牺牲这么多换来的,却只是让我再苟延残喘个几年而已,这教我怎么笑得出来。
既然如此,我想不如我自己消失算了。
虽然,他们有可能会以为我遭逢不幸或意外,因此耽忧难安,不过,跟明确的生离死别相比,至少我还留下了‘说不定我还活着’的希望给他们。
假如他们以为我是离家出走那更好。「她厌倦这个乡下地方跑去大城市了」,假如大家都以为我是这样的人,而放弃追寻我的下落,或许就没人会感到不幸了。
这就是我煎熬许久所做出的结论。
不过,问我这是否真的就是最圆满的做法,我也没有把握。
我的行动真的是对的吗?无论是睡着还醒着,就连发病痛苦的时候,我也不只一次地不断如此自问自答。
会不会我根本不该自导自演什么失踪戏码?
会不会干脆选择自杀还比较不拖泥带水?
之所以没有勇气自杀,会不会只是因为我怕死?
如果我只是不肯面对自己的疾病与死亡,并且逃避承受其它活着的人的心情,因而选择了最没有负担的解决方式的话──所谓’为了其它人着想’不过只是一种为了隐蔽自己真心的、既难堪又令人不齿的名义罢了。
然而,叶春为了安慰想法日趋消极的我,总是这么说──
「别担心。你就算死了,肉体也会留下来。」
「总有一天,你、我、夏景三人会一起生活的。」
鹿族。
人类口中的怪物一族。
身为次任族长的她对夏景一见钟情那天所发生的事,至今仍清楚得彷佛历历在目。
还记得那天是寒冬。
一个美丽的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下雪的院子里。
过了两年后,我又再次与她相逢。这会是巧合吗?
替我看诊的院长医生是鹿族指定的专属医师,以及叶春那天恰巧来做定期检查,我想应该都是出自偶然没错。
不过,我会得到不治之症或许就是一种必然吧。包括她听到我无意识低嘟囔着不想回家后,邀我跟她一起回村落的事情也是。
无论如何,我总觉得叶春她们一族会身怀不可思议的力量,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必然。
才短短两年时间就有了讶异成长的那个少女尽管稚气未脱,但姿色依旧出众。
只要再过三年……不,再过两年的话,她肯定会摇身一变,长成迷倒众生的女孩。虽然我没办法亲眼看到那天的到来,不过我希望夏景可以代我见证。
──在下雪的日子邂逅的公主成长得亭亭玉立,然后前去与男孩重逢。
这是多么动人心弦的浪漫故事啊。
我躺卧在病床上的同时,做了个梦。
我梦到了十年后的未来。
夏景他变成了帅气的大男孩。
或许站在姐姐的角度这么说并不客观,不过夏景的长相并不算差,个性也很老实。他一脸难为情地和美丽的少女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想必一定很温馨吧。
而那个时候,我也会在他们的身后守护着两人。
叶春帮我实现了想在不惊动他人情况下死去的愿望,而夏景则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将变成活死人,守护着他们俩,继续存在下去。
纵使只是行尸走肉我也不介意。
虽然记忆好像不会被保留的样子,但那并不重要。
没错。
在不久的未来将离开这个世上的我──夏雅。
未来会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所以我才会有所梦想。
我怀抱着希望描绘了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幸福的未来。
——来自夏景的姐姐夏雅的内心独白。
......
五月。
黄金周假期刚结束的学校,整体而言固然弥漫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氛,但还是逐渐回归了正常的轨道。就连那些上午上课时昏昏欲睡的学生们,也因为受到「自己正和其它同样穿着制服的人坐在教室里上课」这种明显和放假截然不同的氛围影响。
在差不多快到午休的时候,慢慢开始找回了平时校园生活的感觉。尽管口头上还是「好累喔」、「好烦喔」地发着牢骚,但也算是一种温馨的现象。
窝在二年C班教室角落位置的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问题就出在不该因为放假就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啦。」
李牧边狼吞虎咽地把便当盒角落剩下的白饭扒进嘴里,一边露出得意的表情如此说道。
「就是因为有些人缺乏自制力,连白天都在睡懒觉,等到必须回到早起的生活时,自然就会觉得很痛苦。今天这种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是过着那种生活所付出的代价啦。」
「那李牧你自己放假的时候又是几点起床?」
王川露出疑神疑鬼的眼神咬着面包,高高扬起一边的眉角。
「你自己看起来就是那种放假会过日夜颠倒生活的标准典型啊。对不对,夏景?」
夏景点头表示赞同。
「一点也没错。」
「啥?你们这两个家伙,别看扁我了。」
李牧「哼」地露出了狂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