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会被这么说了。
因为现在的夏景形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臭皮囊。
怀抱着满腔的空虚,让日常生活麻痹自己,每天放空脑袋过日子。
他的内心已经空洞无比,毫无生气。
他不允许自己做个有血有肉的人,如果不教自己当个行尸走肉,他的精神会无法撑下去。
只要把精神用在扮演一如既往的自己、扮演自己想象中的黑心眼镜仔,并且切断和其它事物的关联的话,起码勉强还可以活下去。
把感情掩藏起来。
现在的自己简直是以前那个人的翻版──这念头才一浮现,夏景旋即将它逐出了脑海。
之所以会突然产生这样的念头,是因为现在行经的公园旁道路,正是自己跟她第一次碰面的地点吗?或者是因为──
──眼角余光瞥见她仿佛在等待某人现身般,静静伫立在那儿的缘故呢?
「……啊。」
她身穿高校的制服。
看似只有初中年纪的娇小个头和稚气容貌。乍看之下仿佛放空了脑袋般的无神表情。不过在认出夏景的瞬间,她攒眉蹙额,露出了一副有如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蓝阳开口了:「夏景。」
阔别半个月的再会。
夏景花了三十秒才挤出回话。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蓝阳没有答腔。
只是缓缓地离开背靠的铁丝网,走向夏景。
「夏景。」
她再一次呼唤了夏景的名字。仿佛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认得其它字眼似的。
又像是除了呼喊名字之外,她也不知自己还能怎么办。
「……你……」
所以夏景疏通淤塞的心房,勉为其难地挤出话题。
「跑出来在这种地方逗留没关系吗?」
「不。」
蓝阳摇了摇头。
「是我拜托砂子放我出来的。」
夏景发现,自己好像和她那张脸,还有那双向上注视的眼睛已经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千头万绪在无意间化成了种种疑问涌上心头。
安野她现在过得如何?连跟她最后一次的对话内容是什么,夏景都忘了。她有走出双亲死亡的打击,重新振作起来吗?
还有林羽,那个傲慢的小孩子。记得半个月前和她分开的那个晚上,她不知何故在哭闹着。直到现在,还是不懂她哭哭啼啼的理由为何。
还有那家伙。那家伙她──
现在状况有了变化吗?和叶春等繁荣派之间的斗争呢?
夏景最终还是未能把内心底所萌生的疑问问出口。
不可以问,不可以扯上关联,我已经是──局外人了。
见夏景抿着嘴唇别开视线闷不吭声,蓝阳也低头不语。
无言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
夏景半天想不出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杵在原地。
「……那个,夏景。」
相对的,蓝阳在隔了半晌之后怯生生地开口了。
「对不起。」
「咦……?」
道歉。
听在夏景的耳里感觉好不错愕。不过蓝阳似乎早有了准备。
「我都没有发现。我一直……不知道她就是雅姐姐。」
或许先前的沉默是为了要下定决心吧。一旦拿出勇气开口后,蓝阳的声音就没有一丝犹豫,而且清楚,真挚。
「我如果能早点发现的话,就不会害夏景你伤心难过了。所以……」
夏雅。
夏景的姐姐。蓝阳以前的朋友。也就是现在的阿奈。
这时,夏景总算参透蓝阳今天跑来跟自己见面的理由。
她应该是在那晚事情发生后,便一直受到罪恶感的谴责吧。
倘若阿奈就是夏雅的事实能早点水落石出,蓝阳能及早发现的话,或许也不会拖至最后一刻才知道叶春是幕后主谋。
所以她才会懊恼不已。
对于那晚的结果,以及夏景更是如此。
「夏雅姐姐明明就近在眼前。而我却不能为夏景……」
然而。
没错,然而──
「不是的、不是的……蓝阳学姐。」
夏景并不会因为她的懊恼与道歉,就能获得救赎与治愈。
「我……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语,却像是在答非所问,但夏景也想不出更恰当的说词。
姐姐的事责任并不在她身上,而且夏景也完全不想怪罪任何人。
因为,最该发现阿奈就是姐姐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反倒是只有隔着墙壁听过声音的蓝阳丝毫没有因此自责的理由。毕竟她的嗓音和说话方式都和生前判若两人,没道理认得出来。
那是夏景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其它人。
对。
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追根究柢,叶春会策划叛乱,都是因为遇上了我的关系。
村子遭到放火、众多鹿族死于非命,以及安野双亲的枉死,所有的不幸都可以归结于那场相遇。姐姐之所以会消失不见,很有可能是因为被叶春强行带走。假如夏雅不是我的姐姐,或许她就不会失踪了。身为始作俑者的我,究竟有什么资格可以怪罪别人?
况且,一旦把责任推卸给别人将落得何种下场,夏景早已亲身体验过。结果只会导致更多的牺牲者产生。
……就像秋吟一样。所以夏景才会把自己封闭起来。
他决定掏空所有记忆,和一切事物保持距离,像个冰冷的机械一样过着平凡生活。他完全没有想享受这种生活的意思,杀人凶手是不被允许享受人生的。
「蓝阳学姐,你不必感到内疚。」
夏景笑了,就像这阵子在学校应付其它人一样,露出了没有感情的空洞笑容。
「……夏景?」
这回换蓝阳感到困惑,她的脸上明显写着「为何这么说」。
夏景没有说明。
「我倒希望你能反过来恨我。这样的话……」
我就能尝到痛苦了。
借此──折磨自己。
夏景瞥了蓝阳一眼,撂下一句「再见」后便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