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进来的,是一位下肢腐烂了大半的病人,被掩着口鼻的家人抬进来,整个屋子都顿时浑浊起来。
冷南弦却是亲手撩开了他渗透了黄绿色脓水的裤子,仔细地查看他的伤情,然后吩咐千舟给他灌下一碗麻沸散,用雪亮的刀片一点一点清除了他腿上的腐肉。
安生紧咬牙根,强忍住作呕的冲动,仔细看着冷南弦的一举一动,并且接过千舟端进来的水,上前蹲下身子,帮着病人清理伤口上的污血,没有丝毫的懈怠与厌弃。
当冷南弦淡然吐出“无碍”两字时,宣告了他的两条腿可以保住,他的家人喜极而泣,千恩万谢,甚至于跪地磕头相谢。
一直痛声惨叫着的病人逐渐平静下来,伸出虚弱无力的手紧攥住冷南弦的手不放,偌大一个汉子,眼眶里溢满了滚烫的热泪。
他是家里的支柱,他的腿保住了,就相当于家不会跨。
安生在那一刻就已经深切地理解了,一位大夫的荣耀,不是金银堆砌的耀目金光,也不是万众瞩目的闻达天下,就是这种带给别人新生与喜悦的感动。
最初对于冷南弦的一丝菲薄,也被荡漾的暖意冲散,自觉在心底给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圈,五体投地地仰望他。
忙碌一日,闲暇下来已近黄昏。
安生端过清水,请冷南弦净手,自己默默地清理屋子。
冷南弦站在安生书案旁边,拿起几张墨迹斑驳的纸,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安生面上一红:“是我特意拿来吸墨的宣纸。方子开得急,墨迹犹在,用吸墨纸吸过之后,上面就会留下字迹。我有空闲了,可以将这些方子整理好了记住。”
“辩证施治,方子乃是因病而异。”
安生轻轻地咬咬下唇:“我将他们的病症全都如数记录下来,可以对比参照,就知道每一样药材的功效了。”
冷南弦将方子轻轻地放回去,压抑住眸中的欣赏之意,清冷道:“参照可以,只是不可以胡作妄为,擅自使用。”
安生乖巧地点头。
冷南弦转过身,又叮嘱道:“还有,勤能补拙,切记不可一日曝十日寒。”
这话无疑就是对安生的肯定,安生立即兴奋地点头:“是,冷师傅,安生记下了。”
冷南弦坐下,疲惫地揉揉眉心。安生望着他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休要一直吞吞吐吐。”冷南弦并未睁眼,却好似将安生的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里一般。
安生下定决心,终于开口道:“安生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就是上次同冷师傅提起的那个婢女,她的父亲伤了腿,因为家境困难耽搁了医治,一直瘫痪在床上。您能不能替她父亲医治一下?”
“我药手生香救死扶困的宗旨,原本就是指专门医治病情危重与家境困苦之人,他来又岂有将他拒之门外之理?”
“可是,可是,”安生局促不安地用脚尖摩擦着青石地面,低声道:“我也有心无力,我没有钱替她支付诊金与药费。可是再耽搁下去,可能就永远也无法医治了。所以才不得不厚颜无耻地央求冷师傅,能不能......这诊金就算是安生欠着您。”
冷南弦停顿了手里的动作,扭过脸来看着安生,从她的局促难安里看到了她在夏府的困境。堂堂一位千金小姐,竟然这般拮据,一点诊金都令她无可奈何。
再想起夏府另外两位千金闺房里的金碧辉煌,或花团锦簇,心里已然了然。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替富贵权势人家看诊吗?”
安生摇摇头。
“因为他们可以网罗天下名医,自然不缺好的大夫。而穷苦百姓不同,求救无门的时候,我们便是他们生活的希望。”
安生猛然抬起头来:“您同意了?师傅?”
冷南弦扭过脸去,紧绷着脸,毫无笑意:“你不一样,到时候要给我写下欠条,日后要百倍偿还的。”
呃,他对自己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安生暗自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