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大雨倾盆,即便是到了清晨,这天色已然如同墨染一样。
院子里的芭蕉叶都被大雨给打的残败,虽然叶片新绿如油却已经耷拉了下来,叶片中间新抽出来的花蕊也被大雨打落,一地的残红,不过那青石铺就的地面却被冲刷的带着一抹亮色。
直到换班的侍卫起身过来行礼,秦韶才恍然察觉自己竟然已经傻傻的站在这里出神了好久。
素和与素清也已经蹑手蹑脚的起身出来,给秦韶行礼之后,去打伞去后面的厨房里烧水做饭。
秦韶下意识的又抬眸看了看那被毯子隔断开来的地方,他看到叶倾城睡眼惺忪的从毯子里探出头来,眼神茫然的看了看外面,初醒的她带着几分懵懂,发丝缭乱,唇色红艳,她如同刚出壳的小龟一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就再度缩了回去。
秦韶别开眼去,默默的咬了一下唇。
就算她这幅躯壳里面装了别人,但是看到她,还是会依然觉得很讨厌。
清晨的寺院渐渐的开始复苏,大殿里面的人休息了一夜也开始纷纷起身,原本只有雨声的小院子里变得嘈杂起来,有小孩子活泼闲不住,已经从殿里奔了出来,也不顾雨会从檐下打入,在回廊里面来回的追逐笑闹着,也有不少人借了寺庙里面的热水开始站在檐下一边洗漱一边谈论着这恼人的天气。
他们也有不少人好奇的朝这边看过来,叶倾城这一行人气质斐然,衣着华丽,显然就是朝中的亲贵,百姓们不认识王府的标志,所以并不知道住在他们对面的竟然是一位郡主。不过那位身穿锦衣卫服饰的大人与他们似乎十分的熟络,所以对面的必定是官场中人。这点眼力价,百姓们还是有的。
叶倾城之前也命令过自己的侍卫不准过去扰民,所以大家占据着院子的一角,不涉足大殿,大殿里面的百姓也不敢过来,只是遥遥的看着,想看看大户人家的主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昨天隐约看到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姑娘。
海棠园之中,大雨也是肆无忌惮的下着,秦睿坐在房里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大雨,焦急的等候着嬷嬷的消息。
“回少爷,前面回京的路被大雨给冲坏了,说了断了几张桥。”他好不容易将田嬷嬷给盼回来,田嬷嬷带回的竟然如此不好的消息。
“那郡主她安全回京了吗?”秦睿昨天见下了大雨,不知道叶倾城是不是真的进山去抓兔子了,他有点担心,于是打发人过去叶家宗祠问问,结果宗祠的门房说郡主殿下一大早就起身回京了。
秦睿顿时就慌神了,他们原本还说好一起吃烤肉的,怎么郡主说走就走,竟是连个招呼都不和他打,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人很聪慧,慌乱之后定下心来想了想,就觉得郡主忽然的不告而别大概是与三哥匆忙而至有关的。京中估计又有关于郡主的谣言了。
秦睿的心纷乱如麻。
他知道自己整日与郡主在一起,这样不好,迟早会惹事,但是他又舍不得那份有人陪伴的感觉。
看到自己家少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田嬷嬷忍不住劝说道,“少爷放心,郡主殿下福缘泽厚,是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情的。况且三少爷与郡主殿下几乎同时启程,郡主是三少爷没过门的妻子,三少爷不会不理郡主的安危的。”
“所以……我就是多余和没用的那一个。”秦睿闻言心情不但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更加的零落。“嬷嬷,我活着是不是总是给人添麻烦?”他有点哀切的看向了自己的乳娘。
“胡说八道!”田嬷嬷还没开口,一个突兀的女声插了进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话题。
秦睿与田嬷嬷回眸一看,三夫人邢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眼眉之间薄有怒意,她疾步走入,来到自己儿子的身边,“快呸两下,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秦睿微微的垂下头去,手却按在了轮椅的扶手之上。
叶倾城鼓励他自己走路,但是母亲一来就吓的要死,连声说他身子还弱,不能如此的行走,那金尊玉贵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所以非要将他按在轮椅上,还从京城带了一大堆的补品过来,说是趁着他稍有起色,便要大补。
可是郡主说他身子虚弱不适宜大补,大补反而伤身,只有温和的食物慢慢调理,才能先让脾胃康健起来。
他昨日想起来打拳,邢氏总算是没有反对,站着看他打了一会,还十分好奇的问这是不是就是太极拳,不过也只准他打了一小会而已,连一套都没打完,邢氏就叫人将轮椅推过来催促他回房间,说是风大雨大,莫要沾染了寒气,等他一回房,帘子什么的就都拉上了。
与叶倾城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自由,舒畅,在母亲到来之后瞬间就被清扫的荡然无存,剩下来的便是无尽的压抑。
秦睿素来听话,一贯都是邢氏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即便心底厌烦,他也还是按照母亲的话去办了。
秦睿呸了两下,邢氏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睿儿来把这个喝了。”
她让人端来了她刚刚叫人去炖的一锅药汤,“你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了,赶紧趁热打铁,多喝点,身子好起来快一些。”
秦睿看着那浓郁的汤色,眉间蹙了起来,“母亲,能不能不喝?”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邢氏的脸上又不好了,“娘带着你容易吗?你父亲走的早,娘这么多年下来,含辛茹苦的,你身子又那么弱,如今好不容易见好了一点了,怎么就不肯吃药了。”
“郡主说是药三分毒。”秦睿实在不想喝,努力的找了一个理由试图劝说自己的母亲。
叶倾城在的时候,悄悄的将那些他的补药趁下人看不到的时候都给倒掉了,秦睿觉得好玩,也对别人闭口不提。他只觉得郡主花样百出,不管别人怎么看着,她都有本事将他的补药毁掉。
“郡主只是一个小姑娘,年纪还没你大呢。你怎么就那么傻!她说的话能当真?”邢氏不满的说道。
什么时候叶倾城的话竟然比她这个做娘的还要重要了。
“可是这几日我的身体的确好了很多。”秦睿不敢说郡主帮他把补药都倒了的事情。
“那是她误打误撞教你的太极拳厉害。”邢氏偏执的说道,“她自己又知道什么。”她亲自将药碗端了起来,“来吧,乖,听话,只要你身体好起来,母亲什么都依你,但是现在,你要好好的喝下去。”说完她就将碗朝秦睿的嘴边送去。
秦睿无奈,只能将药碗接了过来,只是看着那碗里的东西,他觉得怎么也咽不下去。
“赶紧喝了,都已经放温了的。良药苦口,这味道是难闻了点,但是喝下去身体就会好。”邢氏见儿子还是犹犹豫豫的,于是说道。
秦睿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将碗里的东西都喝了进去。
以前喝这种东西觉得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停了一个月再喝,简直难以下咽,秦睿喝完就干呕了两下,吓的邢氏又是拍背,又是顺胸口,一阵忙活。
“睿儿啊,你可是娘活着唯一的念想了。”邢氏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出事,你要是出事了,娘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娘,我想回京。”秦睿好不容易抑制住那呕吐的感觉,握住了邢氏的手说道。
“好好好,你想回去,等大雨停了,咱们就回去。”邢氏点了点头,连声说道。
其实住在这里,秦睿会更自由一些,只是这里不会见到叶倾城……唯有回京去,他才能有机会去找郡主,他想问问郡主,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郡主殿下会不告而别。
这大雨真的持续了四天,到了第五天才渐渐的变小停歇下来。阴霾散尽,雨后的天空特别的纯净,太阳一出,顿时将人心头的乌云也都驱散开来。
人们开始纷纷走出院子,在附近活动着,在这一小方寺庙之中拘禁了四天,胳膊腿都快要锈蚀了。
王府的侍卫前去探路,果然前面通往京城的桥梁已经被山上滚下来的落石给压坏了,大雨刚停,水势很大,水流又急,这几日架桥也几乎不太可能,就是摆渡也困难。所以即便雨停了,他们也还是要被困在这里继续等的。
侍卫回来说着附近有一个镇子,现在雨停了,索性去镇子找一家客栈住下,再做打算。
叶倾城也不想继续在这庙里窝在台阶上,现在也只有这样办了,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镇子的方向进发。
镇子上的客栈也住满了被大雨困在这里的人,所以叶倾城他们到了之后,这镇子上的几家客栈都已经是客满。还是素和聪明,在镇子上找了一户出租房子的人家,和人家商量了一下,短期租用了一下人家的宅院,这才叫大家免去了再回去睡寺院台阶的尴尬。
这院子很久没人住了,院子里杂草丛生,被大雨打后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不知道名字的野花明明已经掉落,却又有新的花蕾从败坏的枝桠间探出头来,就好象死亡与重生纠缠在一起一样。
秦韶初踏入这个宅院的时候就有这样一种感觉,在毁灭之中重新焕发新生。
他看着走在他身前的叶倾城,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同样与他有着一样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