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公事,江定山回家时天已接近黄昏,迈步进入所住的小院,见妻子坐在院内的石桌旁,两眼微闭,一手捻着念珠,一手垂在小腹前,口中念念有词,石桌上摆着一只黄铜的香炉,香炉内燃着三只香,香烟缭绕,升起不久便被院内的微风吹散不见,黄昏的日光斜斜的照在她的身上,背后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有侍女站在旁边服伺,见江定山回来刚要开口问安,江定山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惊动夫人,心里暗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女儿难产离去,至今已是八年有余,对女儿离经叛道,与谭家小子的丑事随着时间的逝去怒气也渐渐淡去了很多,所谓骨肉亲情不可离,当怒气消去时,对女儿的思念也便无法抑制的增长起来,尽管在别人面前,他还能板着一张脸,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样子,但当夜深人静,身畔无人之时,他却常常会想起女儿小时与自已嬉笑玩耍,撒娇卖萌的情景,不由得眼中发湿,心中痛疼不已。
难道那时自已的做法是错的?
或许是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反思过去的事情,这些年来,他心中总会时不时的闪过这个念头,尤其是当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与父母相处融融之时,以往第当这个念头闪过时,他总是下意识的在第一时间提醒自已‘没错,自已做的没错,与别的那些重视家族荣誉的大世家相比,自已那时的处置并无不当之处’,但随着这种念头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这种自我催眠,自我麻醉的效果也越来越差。
至于他的妻子,情况就比他表现得要明白的多,女人是感性的,国家大事,家族荣誉,在女人那里往往是敌不过一个‘情’字,什么大道理,什么大局观,都比不上自已的亲生骨肉,所以自女儿死后,妻子脸上再没有给过自已一个笑脸,把女儿的死全都怪在他的身上——所谓虎毒不食子,就算女儿的行为离经叛道,为世人所不耻,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大不了先把女儿关在家里养着,等日子久了,事情淡了,以江家的家势和财富难道还怕找不到一个愿意上门的女婿,虽说明门正娶大操大办风风光光的喜事可能没办法,可总好过现在这样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强吧?而更让夫人无法原谅的事,当得知女儿身怀有孕而且错过了打胎的最佳时间时,丈夫不说让女儿好好养胎,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却是瞒着自已偷偷把女儿弄到乡下那种缺医少药,生活艰苦闭塞的地方,结果一尸两命,不仅女儿没了,连自已的外孙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便就离开了人世,每当念及此时,妻子总是泪流不止,泣不成声,怨自已当时没有尽力阻止,怨丈夫心肠太狠,不顾骨肉亲情,怨老太爷过严苛,眼中只有家法,没有亲情。为此,两个人不知道闹过多少次,吵过多少回,后来一来时间久人,人也皮了,二来江定山自知理亏,没办法和失去女儿的妻子讲道理,总是采取回避退让的态度,两个人吵闹的次数没那么多了,然而心结已成,又缺少宣泄情绪的办法,于是妻子便将开始吃斋念佛,每天烧香念经拜佛,说是为女儿还有没有见过面的孙子赎罪,希望来世能够投胎在好人家里,不要再吃这一世的苦,受这一世的罪。对此,江定山一来没有开解的办法,二来心中也是希望女儿下一世幸福,所以便默许了妻子的行为,反正江家家大业大,不差这点儿开销,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有六七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