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知道孙驼子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高手,与兵器谱排行第一的天机老人出自同一势力。他会在这里,是因为曾经输给了王怜花,要替他守着放在李园的《怜花宝鉴》,直到李探花给《怜花宝鉴》找到一个传人。
当年王怜花来到李园的时候,李探花外出,是林诗音接待了王怜花。王怜花要林诗音将《怜花宝鉴》转交给李探花,但林诗音却不想表哥继续留在江湖,便将那本能够令全武林为之疯狂的《怜花宝鉴》藏了起来。
可这一回,林诗音离开李园的时候,她拿上了那本《怜花宝鉴》,她将这本秘籍交给了李寻欢。
“当初王前辈要诗音将此书转交给表哥,是诗音存了私心,没有照做。如今,诗音却不想将这本秘籍交给那位表哥。”林诗音抿唇一笑,笑容里有苦涩,也有释然,“你也是李寻欢,是表哥。”
所以,她将这本秘籍交给李寻欢,并没有错。
林诗音可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将秘籍交给李探花。
“王怜花前辈吗。”李寻欢眨了眨眼睛,这个人他有印象,与父亲是好友。
很难想象王怜花这样一位亦正亦邪的怪侠会与父亲这样循规蹈矩的官宦是好友,但缘分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严格地算起来,王怜花跟阿晟的关系要更熟稔一些,因为那位王前辈是个不走寻常路的长辈,时常晚上跳墙进李园。这种时候,李寻欢要么就是睡得不省人事,要么就是萧明晟在用他的身体,两人一遇到,必是天雷勾动地火,能动手绝不跟王怜花动口。
每到那个时候,李寻欢都会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头处,唉声叹气。
可以说,虽然后来萧明晟教了他不少功夫,但李寻欢的身法还是不免受到了王怜花的影响。
接过《怜花宝鉴》后,李寻欢直接翻了一遍,里面不仅有王怜花武功心得,还有易容、毒蛊、摄心等异术。王怜花所学之杂与精深,李寻欢认得的人中,唯有萧明晟能与他相较。
私心里,李寻欢觉得他家阿晟更加厉害一些。
李寻欢合上手中的秘籍,看向脸色比自家表妹差了不少的林诗音,道:“诗音,你想学武吗?”
林诗音怔了怔,道:“小表哥,你的意思是……”
李寻欢为着林诗音的称呼无奈了片刻,在知道李寻欢只有二十岁的时候,要不是他的生日比林诗音大一些,林诗音都想要称呼他为表弟了。如今一声“小表哥”,虽然听着怪怪的,但能够与这个世界的李探花区分出来,也不是无法接受。
李寻欢道:“王前辈是要‘我’保管这本秘籍,并未这本秘籍寻一位天资好,心术好的弟子做衣钵传人,我觉得诗音就很好。”
林诗音慢慢攥住手指,神情有些恍惚地道:“可我年纪已经不小了……”
从前的她讨厌那套打打杀杀,所以在表哥习武的时候,她只专心于琴棋书画。她是他未来的妻,有他护着,她并不需要练武。可直到两年前的时候,林诗音才痛苦地发现,一个女人若是寄希望于另一个男人,当他撤去一直保护她的双手时,她的生命与未来不会比路边的野猫野狗好多少。
只是,她想通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二十岁再习武,恐怕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方夜谭。
“你只需要说想不想学便好。”李寻欢语气笃定,桃花似的眼眸里满是笑意,他抬手拍了拍林诗音的头发,偏头看向不知何时靠在窗边的玄衣青年,唇角微翘,“我们都会帮你的。”
“我……们……?”
林诗音愣了愣,她猛地转过头,却见窗边有一个容颜盛极了的青年正在勾唇浅笑。
***
没有了林诗音,龙啸云与李探花到底没能保持住所谓的兄弟情谊。
龙啸云对于李探花,初始可能是敬佩欣赏,可当他发现李探花拥有那么多,无论是高贵的出身,富裕的家庭还有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未婚妻表妹时,羡慕嫉妒的情绪便开始在心底滋生。
他并不是什么恶人。
龙啸云告诉自己。
他只是,太痛苦了。
林诗音那么美,美得就像是树梢上最美的一朵花,美得就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没有人不渴望她,但她却属于李探花。
李探花的命太好了。
太好了……
所以,他病了。
在李探花来看他的时候,龙啸云看着李探花,心中某一个念头被欲-望不断放大放大——
李探花拥有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不能将他的未婚妻让给他?他只拿走他的未婚妻,从此之后,他们便是最好的兄弟。
于是,在欲念的催动下,龙啸云说出了对林诗音的渴慕,越是说,越是痛苦。
终于,他一个人的痛苦变成了三个人的痛苦。
他解放了。
整整两年,他终于等到了林诗音点头。可临到婚礼,林诗音竟然逃婚了?!
一首《白头吟》,一巴掌打碎了他的美梦,一巴掌打碎了李探花的成人之美。
最初的时候,他们还能够通力协作,到处寻找林诗音。但龙啸云对李探花的怨怼却在与日俱增,终于有一日,他按捺不住,借着醉酒的时机,撕开了他们维持的美好假象。
他将自己那两年的谋划发泄似的说给李探花听,他嘲讽着李探花,鄙夷着李探花。
他以为自己有成人之美,兄弟义气?
哈,多可笑的兄弟义气,若是换位处之,兄弟觊觎他的爱人,他只会摒弃那所谓兄弟。而不像小李飞刀,义薄云天,果然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龙啸云说得痛快了便抛下了一切,他在心中也怨恨上了在婚礼当日弃他而去的林诗音,索性离开了太原,弃了继续寻找林诗音的心思。
他受够了这对表兄妹!
李探花又吐血了。
他被病痛与心魔折磨得形销骨立,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林诗音。只要他还能睁开眼睛,他便不会停下寻找林诗音的步伐。
可他寻着林诗音又有什么意义?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逼林诗音断情,想要成全她和龙啸云。她终于断情,却是再也不愿见他。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想要见到她,想要确定她很好。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五年后。
今日的李园迎来了一件天大的喜事——表小姐林诗音回来了。
管家因为林诗音的回归几乎喜极而泣,他是看着他们表兄妹长大的,从两小无猜到心意相许,他本以为会看到他们成婚,延续李家的下一代,却没有想到,就因为一个来李园做客的龙啸云,一切都毁了。
在林诗音选择逃婚,让那一场婚礼变成一个笑话时,李园上下,没有人怨恨林诗音,他们对她充满了理解。可是,看着少爷与龙啸云终于反目,看着少爷为了寻找表小姐几乎形销骨立,他们又忍不住祈祷,祈祷表小姐可以回来。
如今,表小姐终于回来了。
即使,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得知林诗音回来的李探花几乎是踉跄着奔进正堂中,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站在堂下的女子。
一别五年的林诗音一如当初的模样,甚至比起那两年饱受情伤的林诗音状态还要好。她的唇角挂着笑容,眼眸明亮,全然不似当初脸色苍白,身体单薄的羸弱模样。
她看向李探花,没有避讳,眼神中尽是平和之意,道:“表哥。”
“诗、表妹,你回、回来了……”
“表哥。”林诗音仿佛没有听出李探花语气里的痛苦与深情,她的目光依旧清明,就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变化,道:“我和晟哥回来看看你。”林诗音表现得就像是不知道李探花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一般,她左右看了看,故作疑惑地道:“表嫂不在吗?”
李探花面上的表情陡然僵住。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为了让林诗音彻底死心,他传出消息,要迎娶花楼里的一位淸倌儿为妻。
李探花的声音变得艰涩,慢慢地道:“没有……娶……”
林诗音看着李探花,没有惊喜,没有痛苦,反而满满都是叹息,道:“表哥,诗音该说你什么好呢。虽然你到底没有将那位姑娘迎进门,是件好事,但你这年纪也该结亲了。”
“我……”李探花的声音发颤,“我……这位是……?”
他看向与林诗音站在一起的青年,瞧着与诗音年纪相仿的样子,容貌气度更是上上佳。反观自己,即使眼前没有镜子,李探花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也能够想象此时的他有多狼狈。
青年,也就是萧明晟直直地看向李探花,他的外貌无疑是跟他家敏之极为相似的,但各中区别,萧明晟一眼就能够分辨出。
萧明晟看向李探花的目光无疑是有些冷淡的,似乎还带着些许排斥。他淡淡开口,道:“萧明晟,关外之人。”
“关外……”李探花的神情有些恍惚,这就是他没能寻到林诗音的原因吗。她原是跟这个人去了关外?
而在这时,林诗音却转过身,挽住了萧明晟的手臂,道:“是啊,诗音无处可去,索性就去了关外,在那里,诗音遇到了晟哥。”林诗音的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遇到了属于诗音的缘分。”
李探花的手颤抖了一下,一股腥甜几乎涌到了喉咙处,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所以,果然是迟了吗。
也是,这世上,谁会一直等着一个人呢,尤其那人被他伤透了心。
她现在过得很好,不也正应和了他的期望吗。
只是,话虽如此,李探花却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表哥,表哥。”
是林诗音的声音。
李探花眸光颤抖地看向林诗音,映入眼中的是林诗音带着三分关切的脸,柔声道:“表哥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当日是诗音太过任性,给表哥添了不少麻烦,诗音……”
“不是你的错。”李探花陡然拔高了声音,复又慢慢地重复道:“不是你的错。”
是他的错。
“总归是诗音给表哥惹麻烦了。”林诗音叹了口气,道:“表哥大度,才不与诗音计较。”停顿了一下,林诗音继续道:“表哥,诗音今日回来是想要告诉表哥,不必继续寻找诗音了,诗音很好。”
李探花怔了怔,脱口道:“你不回来吗?”
“表哥。”林诗音嗔道,“诗音已经嫁人,怎么好总往李园跑。”
“嫁人……”李探花的表情好似吃了黄连,喃喃道:“恭喜表妹,只……表哥未能出席你的婚……实在是……”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林诗音摆了摆手,曾经对江湖敬而远之的女子现在提起江湖全然没有了最初的排斥,反而尽是坦然与自在,“诗音和晟哥回来看看表哥,然后就要离开了。”
“天下之大,诗音要和晟哥要走遍千山万水,领略世间奇景。”林诗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是赶不及回来参加表哥的婚事,表哥可不要怪诗音。”
“不……怪。”李探花艰难地道。
“诗音,我有话想对……表哥说,你先出去等我。”萧明晟突然道。
林诗音看了看萧明晟,点了点头,道:“好,晟哥,诗音在外面等你。哦,对了,表哥。”林诗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里取出一本蓝皮书籍,道:“这是王怜花前辈多年前让诗音转交给表哥的秘籍,王前辈希望你替他保管并找到一位继承人。当初诗音有私心,所以藏下了这本秘籍,是诗音无状。”
说着,林诗音向李探花屈膝一礼,语气郑重。
“无碍。”李探花用力攥住手指,接过秘籍,尽量冷静地道:“这只是小事而已,表妹不用内疚。”
“唉,表哥大度。”林诗音轻叹似的道,旋即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正堂。
林诗音一离开,李探花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萧明晟的身上,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他此刻的眼神中竟染上了敌意。
这样的眼神倒让萧明晟心中满意了几分。
他看向李探花,淡淡地道:“萧某只想说,多谢李探花对诗音的不娶之恩。”说完,他拱了拱手,竟连客套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出了李园。
李探花怔了怔,忽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萧明晟走出李园,走到李园正门前正摸着骏马的林诗音身旁,淡淡道:“哭了?”
“怎么会。”林诗音的唇角依旧挂着笑容,只是目光变得空洞起来,喃喃道:“林诗音的眼泪,五年前就已经流干了。”
“这就好。”萧明晟点了点头,翻身上马,道:“只借你一回手臂,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