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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的硬闯,迎来了一拨拨精准有序的箭矢阻滞,马将军安插在郡守府的这些嫡系亲军,都是从边关带回的头等锐士,膂力惊人,而且久经沙场考验,哪怕面对一位山上人,仍是配合默契,陈平安从那边屋脊起身飞掠,到落入郡守府深处,在这个几个眨眼功夫而已的短暂过程中,不得不用手拨开两支气势汹汹且准头极佳的箭矢。
银铃少女高声喊道:“我是郡守之女刘高馨,老神仙是来助阵的盟友,恳请诸位放下弓箭!”
陈平安身形落在官邸正厅大门口,头也不转,侧身横移两步,伸手握住一枝从背后激射而至的箭矢,箭身篆刻有古朴云纹,且凿有三道细微凹槽,期间光彩流动,陈平安随手一丢,将箭矢订入地面,沉声道:“徐大侠,张山,你们在不在大堂?那晚在湖心高台显露神通的老者,是这次城隍阁遭难的幕后主使人!”
大髯汉子率先飞身而出,披甲武将和道士张山峰紧随其后。
一尊丈余高的黄铜力士大踏步轰然冲来,二话不说对着陈平安就是一拳砸下,陈平安只得伸出手掌,挡住那只拳头,崇妙道人精心画符打造而成的这尊黄铜力士,实力不俗,虽然品相不高,但是战力足以媲美二境巅峰的纯粹武夫,可被陈平安五指挡住拳头后,身躯关节处剧烈颤动,发出阵阵嘶鸣声,却始终无法前进分毫。
刘太守也快步跑出大门,仰头望去,见着了那位站在墙头上的银铃少女,立即高呼道:“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刘高馨,诸位猛士莫要误伤了她!”
大髯刀客也跟旁人赶紧解释道:“是我们朋友,名叫陈平安,之前去往调查城隍阁的虚实。”
披甲武将点了点头,抬起手臂做了一个军中手势,潜伏在各处的弓箭手,没有立即收起手中一架架强弓,只是箭头往下一压,紧绷如满月的弧度,同时缩回弧月形状,如出一辙,几乎连弧度变化都丝毫不差。
游历过许多国家的徐远霞,心细如发,在见到这一幕后,顿时大为叹服,不曾想彩衣国这般书卷气弥漫的地方,还有这么一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那位如今负责坐镇城东门的马将军,必然是一位治军有方的大才。
崇妙道人掐诀召回那尊出师不利的黄铜力士,脸色不太好看,冷笑道:“黄老神仙是主谋?哈哈哈,你这黄口白牙的少年郎,我倒是觉得你才是想要浑水摸鱼的歹人!”
道袍鲜亮的老道人转头,对刘太守和武将说道:“若是道法通天的黄老神仙,是那居心叵测的主谋,那我等还在这里谋划什么,干脆等死好了。再说了,黄老是幕后凶手的话,何必脱裤子放屁,主动为我们示警?”
刘太守沉吟道:“道理是说不通。”
武将倒是为那少年说了一句公道话,“邪魔外道,最擅长兵行险着,不可以常理揣度。我们目前最好谁都不要轻信,不妨先听那少年怎么说。”
少女刘高馨跳下墙头,一路飞奔而来,身法充满灵气,尤其是银质铃铛的叮叮咚咚,身边荡漾出阵阵金色涟漪,分明是登堂入室的修行中人,刘太守顾不得深思为何女儿变成了飞来飞去的神仙,等到小女儿来到身边,立即着急道:“有没有哪里受伤?你这个臭丫头,现在郡城这么乱,瞎跑什么,胡闹!”
刘高馨指了指陈平安,“老神仙……”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先前赶路的时候,一手飞剑术惊天动地的老神仙,专门告诉她不要多说城隍阁的那场战事,他目前还不愿意泄露身份,以免郡守府也有作祟妖魔的内应,早早起了戒心。
刘高馨连忙亡羊补牢,“我和陈平安陈少侠,在城隍阁遭遇了一位枯骨女鬼,正是那晚湖心高台率先露面的彩衣符箓美人,她正是祸害郡城的妖魔之一,我和陈少侠好不容易将其制伏,不料城隍爷和两尊文武属官神像都入魔了,七窍之内黑烟翻涌,就要将我们打杀,所幸有位会飞剑的老神仙横空出世,救下了我们,只是老神仙也身受重伤,要我们先来报信,那位姓黄的家伙,与盟友处心积虑图谋一件法宝,要我捎话给爹,咱们绝对不要引狼入室!老神仙还说必要时刻,他调养好气海和本命飞剑后,一定会再度出手,帮助我们斩妖除魔!”
陈平安神色自若,在心中则为少女的灵机应变称赞一声。
比起棋墩山的朱鹿,以及当初破败寺庙前,那伙鲜衣怒马的江湖儿女,名叫刘高馨的银铃少女,确实要强上太多了。
众人一起快步返回正厅,不等落座,就有一身血污的披甲锐士进入,说是郡城之内,多处出现如同陷入魔障的百姓,开始疯狂杀人,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街坊邻居,都不能幸免,这些好似纯粹武夫走火入魔的郡城百姓,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眼眶渗出鲜血,而且身形颇为矫健,极为棘手,已经有许多官府兵丁和捕快受伤。
不但如此,郡城有数处地方,既有游人如织的石拱桥,也有僻静巷弄,几乎同时出现了猩红光芒,方圆十数丈内,草木枯黄,游鱼翻起肚白。
正厅内气氛凝重,刘太守强自镇定,开始排兵布阵,除了派人火速前往城东门,通知马将军小心那位黄老神仙之外,厅内众人两人组成一队,联手去往各处古怪,以防不测,只要发现魔障百姓或是妖头阴物,可斩立决。
除此之外,郡守府内所有胥吏都要离开官邸,通知城内百姓马上返回家中,暂时不得出门,一经发现,以犯夜禁律从重处置。大髯刀客徐远霞和张山峰一路,一位纯粹武夫,一位道士,正好配合。崇妙道人和那位披甲武将一伙,在刘高馨的竭力要求下,她追随陈平安,刘太守再大公无私,哪里放心自己宝贝闺女去涉险,好在那位江湖武人义士主动请缨,协助陈平安去往赵府门口,刘太守这才千叮咛万嘱咐,要刘高馨不许冲动,一切听从两位高人的吩咐。
刘高馨当然欢天喜地,满口答应下来,刘太守怕她不上心,又拉住她叮嘱一番。
少女便有些不耐烦了,突然身边那位不显老的“老剑仙”提了一嘴,“刘小姐,不要让太守大人担心。”
刘高馨愣了一下,转头望去,看到陈平安既不是生气恼火,也不是倚老卖老,就像是简简单单,要她把当下这件事情做得更好一些。刘高馨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耐着性子跟父亲告别,保证自己不会意气用事,刘太守这才略微放心,最后向陈平安和那位武人抱拳致谢,诚恳道:“小女就有劳两位侠士多加照顾了。”
两人还礼。
三人火速去往距离官邸只隔了两条街的赵府。
那位姓窦的武人抬头看了眼天色,摇了摇头,感慨道:“山上神仙也好,妖魔也罢,骨子里其实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不该如此。”
陈平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不言。
三人到了赵府门外,已经有眼眶渗血的魔障男女往外冲杀,张牙舞爪,奔跑迅捷,外边刀客和弓箭手多是郡城捕快和官邸衙役,平日子最多是和江洋大盗和小蟊贼打交道,哪里见识过这番画面,大多脸色雪白,弓箭的准头不堪入目,而且那些魔障了的赵府家丁婢女,哪怕身中箭矢,竟然依然能够继续向前,陈平安亲眼看到一位满脸鲜血的少年,被一支势大力沉的箭矢在二十步距离内-射中胸口,整个人都被巨大的贯穿力带飞出去,后仰倒地后,一个挣扎就站起身,胸口还插着大半支箭矢,一边呕血,一边继续向前冲来。
弓手和捕快刀客的粗劣阵型,几乎是被一冲即溃,只得与那些悍不畏死的魔障近身肉搏,若非陈平安三人刚好赶到,源源不断涌出的赵府人氏,恐怕就要流窜各地,形成一股类似蝗群的灾祸。陈平安不知魔障是否有化解之法,更多还是以拳脚将那些赵府魔障打飞回大门附近,刘高馨铃铛大振,金花朵朵飘散四方,那些魔障只要被金色花朵沾边,就会全身溃烂,变成一摊鲜血脓水,腥臭冲天。
姓窦的刀客抽刀出鞘后,刀身绽放出刺眼的雪白光芒,每一刀下去,就直接将魔障男女老幼一刀劈成两半,这位武人的刀法极其不俗,分明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宗师境界,直截了当,招式直来直往,毫不拖泥带水,但是比起大髯刀客徐远霞的刀法,此人出刀少了沙场粗粝气息,多了几分出神入化的气象,极有可能是一位四境武夫往上走的武道宗师,由此可见,在官邸正厅那边的不显山不露水,更多还是江湖上所谓的真人不露相。
刘高馨挡住一波赵府魔障后,发现自己周围,是满地鲜血和残肢断骸,突然蹲下身,呕吐起来。
赵府内红光一闪而逝,散发出浓重的阴郁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