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出于基于心理学的一系列考量，特意被设计为高度类似人类，又在种种细微之处和人类有所不同的模样。它有轮廓清晰的五官，性别特征上又很模糊，同时具有男性和女性的特点，介于两者之间。

与常见的恐怖谷效应的作用原理不同，这张脸并不是因为看起来像是尸体，或似人非人的东西，才会让人感觉有哪里不对的。事实上恰恰相反，它的外貌称不上恐怖或丑陋，倒是有一种特殊的美感，但比起令人兴奋和渴望亲近，更容易让人感到畏惧，更容易产生信任，并不难意识到，这绝不是任何自然产生的生物，所能拥有的面容。

“天使”——在智械叛乱时代，这个名字曾被人类用来称呼智械军团的“超级兵”。

在那些科技水平更加落后，或是有特殊文化影响的地区，这些超级兵甚至会真切的被当成神使、神仆一类的角色，受到当地人的欢迎和崇敬。

不惜成本的结果，是个体战斗力的极大强化。这不仅意味着它们比通用型的智械士兵性能更好，运算速度更快，机体更耐复杂环境，还意味着在它们高昂的生产成本中，有很大一部分，都用在了与直接作战无关的方面，并在各种层面上进一步增强了它的战斗力。

杜泽闲暇时看过的一本小说里，就有人假设过，一个落魄的，带着自己的小船一起坠毁在文明世界之外的流亡海盗，凭借无意中弄到的一具“天使”的躯体，并在其中插入了自己的控制芯片，利用它装逼打脸，一步步征服当地的土著生物，走向人生巅峰的故事。

当然，故事只是故事，而这个故事之所以能拥有一定的知名度，以至于杜泽都看过，足以说明它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具有可行性的。

超级兵的脸经过精心设计，以至于任何人类，无论年龄大小，口味如何，来自任何文化圈，都会在看过去的第一眼，感受到浓浓的‘善意’，和下意识的想要‘服从对方’。

可以说，出于种种考量，智械军团在超级兵这一项目上的投入，完全不亚于对‘美’这一概念的探究，只是比起追求纯粹的‘美’而言更功利，更实用一些，加入了更多的心理暗示成分，以至于其效果虽然更复杂，更猛烈，但难以持久。

随着接触的次数增多，和了解到其真实的本质，这种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这是杜泽第……至少几百次看到超级兵的脸了。

他第一次见到超级兵还是在垃圾星挣扎求生时的事。

虽然那时候不出意外的中计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死掉了，而那些有神论者说得对，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天堂存在，不过随着他被极端冰冷的寒风吹醒，确认了自己还活着，且后来还从那个故障的超级兵身上拆走了动力源，好给自己的太空服供能后，他就逐渐开始对这张脸免疫了。

他现在看到的这张脸，和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那张脸，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所有的超级兵都共用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的设计成本很高，是消耗了大量的算力，并通过了漫长的实验过程，才造出来的，在此基础上进行的改动会破坏效果，也没有必要。

“你……”

杜泽刚要下意识的张口询问，对方却好像知道了他想干嘛一样，原本在他下巴上的手往上一抬，直接把他的嘴巴连同要说的话一起堵了回去，差点咬到舌头。

接着，他看到眼前的超级兵原地呆滞了半秒，然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后背上写了个字——因为超级兵的手太硬了，而且用的力气太大，仿佛像电锤一样硬怼了过来，他感觉自己的脊椎都要被打断了，剧痛中根本无暇反应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

标准配置的超级兵没有携带能用于通过声波来表达信息的扩音器。就算造价再怎么昂贵，它们也只是士兵，是消耗品，仅有四级智能，不需要，也不允许有这种功能。

“呜！”

因为下巴被强行按住，说不出话来，杜泽一声惨叫被闷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所幸，对方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知道了在这种力道下，“写个字给你猜”不太现实。

稍加思考后，超级兵马上换了一种表达方式。

它的眼眶中亮了起来，在瞬间闪烁了无数次，分别用明暗变化代表1和0，试图用二进制来叙述一段内容。只是该光源原本的用途，是干扰敌人的视线和来袭的制导武器，换句话说，这个闪来闪去的亮点，其实是由激光发射器产生的，对人类的视觉系统来说，最低功率运行时也仍旧很亮。

……就算杜泽意识到了不对劲，迅速的闭上了眼睛，还是觉得差点被晃瞎了。

自然，以人类的神经反应速度，也完全看不清以毫秒为单位闪烁的光源，更没办法在仓促间理解一段用二进制表达的信息。即便他骨骼惊奇，竟然能在转瞬之间，把光信号完美的翻译成1和0，距离读懂这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差着一个相应算法的距离呢。

砰！

无奈之下，超级兵抬手就是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杜泽身边的墙壁上。

这一拳还正好砸在薄弱点上，导致历经了两轮破坏，仍旧没有太大损伤的墙壁，迅速出现了一个以拳头落点为中心的蛛网状裂痕。

嗨呀，你早这样我就懂了嘛。

杜泽终于明白了超级兵想要表达的意思，心里放松了一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认为是多宝在背后操控这台机体。

“打偏了，该死，我连这么近的目标都瞄不准，一定是在震动中受损了，最近几次的保养也不太行啊，该换的零件也不换，全靠修修补补凑合……这块肉是真的蠢，一点也不像另一个那么聪明，一定是他的肉含量太高了，而另一个肉含量较低的原因。好在他终于知道了该听我的话，唉，真费劲，肉就是肉，用文明的方式表达太吃力，还是用暴力威慑好使。”

“‘那个’马上就要开始了，得赶紧把这两块肉藏起来，不然他们应该是死定了。话说回来，这次的势头不太妙啊，一味韬光养晦只怕混不过去了……”

满处理器复杂想法的超级兵，一只手牵住跟在后面的死浪，一只手抓起杜泽，头也不回的朝着通道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