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有些恼了,嵇蕤连“嵇叔叔”“老夫”的自称都未曾顾不上。
孟回拧拧眉头:“莲舟她,不是不相干的女人。”
“对,她不是不相干的女人,她是你曾经一手推进地狱的女人,她恨你入骨,她想杀你而后快,她对你的家人毫不怜惜,她还是钟离钰的青梅竹马,”见孟回的脸色有些冷,嵇蕤放缓语速,声音掐柔,“回儿啊,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嵇叔叔……”
孟回刚想开口,嵇蕤就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先听我说完。”嵇蕤望着孟回清雅的眉目,开口,“以前,薛凯来找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一直认为你不杀她是因为惮于皇上,我还告诉薛凯,你是个做大事的人,饶是对那个小丫头有些意思,也懂得孰轻孰重。”
嵇蕤望过来,问道:“你知道嵇叔叔为什么一直不管你吗?”未待孟回回答,嵇蕤平日慈和的眉目中闪动丝丝锋芒,“那是因为嵇叔叔信得过你。”
孟回整理了一下情绪,抿抿唇,而后开口道:“嵇叔叔,其实在两天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风掀起他的云白长衫,湖面旷邈,他玉立如仙,“我一直信得过自己,认为自己有自制力,不会轻易受外界干扰,可是……”
他似是微微叹气,道:“可是我一听到她行将赴死火场的消息,就放下一切,赶了过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候的心情,”似是不愿提起,他转过话题,“刚才对她说那些话,是我忽然想开了,还有什么大得过人的死亡呢?如果她死了,或者跟钟离钰走了,那我又能挽回得了什么?我以前辜负了她一次,现在,我想留她在身边。”
他虽则言辞恳切,眉目温和,尽显对长辈的尊敬,话语里却隐隐藏着不容人抗拒的坚定,嵇蕤定定地望着长得已经比他还高的孟回,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回儿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啊。
闭了闭眼复睁开,嵇蕤终是只能道:“你想清楚了?”
孟回望着嵇蕤,眸子深如古潭:“是的,留她在身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即便,让你和唐璃这么多年来的辛苦打拼毁于一旦?”
提到唐璃,孟回眼里忽然泛上莫名情绪,可微一踟蹰后他忽然笑笑,笑得山明水秀,眉眼里藏的,分明是丝丝自信与笃定:“我不会让那一天有发生的可能。”
言下之意,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这么一个艰难的选择题中。
“万一……”
“嵇叔叔,你看今天我们在这亭子里,一会儿亭子会不会塌了?那我们回去,行走的时候,地面会不会陷下去,我们就栽进去了?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万一,有这么多的风险,如果考虑这么多的万一,那我们还要怎么生活下去?”
“回儿你……”嵇蕤低叹口气,他的一头银丝飘然于风中,“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随后转身离去,雪衣飘飘。
孟回站在那里,高挺的鼻梁被太阳斜拉下来阴影,他抿了抿唇,转了过身子。
走至假山旁,他忽然停下脚步,眸子眯了眯,就往假山后面探去。
少女穿着他叫人安排放在床头边的淡绿烟罗裙,乌发简单绾起,无任何发饰,皮肤是虚弱的苍白,瓜子小脸上一双眼睛显得尤为大,她轻咬着唇瓣,微微皱着眉望向他,在她的肩上,还扛着一个黑色的包袱。
少女的眸子乌黑清亮,她先开了口:“孟回,我……我本来是想,来向你辞行的。”
孟回脸上闪现丝丝冷寂之色:“辞行?”
连舟点点小脑袋,解释道:“是啊,所以我不是故意来听你跟你的嵇叔叔说那些话的。”
孟回看着连舟平静如秋水的眸子,心里闪过些许烦闷:“你来辞行,所以,你还是要走?”
连舟仰起白皙的脖子,望向他,欲张口,孟回见她要说话,以为她会说“是啊,我当然要走”,于是抢先又问:“所以,我这么低声下气了,依旧,留不住你?”
连舟没有说话,孟回就那样望着她,深深凝视,不曾移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