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上的厚厚乌云破开一丝缝隙,虽倾盆之势并未减弱多少,但是,晨光依然披荆斩棘而来,如鲛绡轻纱,朦胧似雾披盖在大地泥土之上,抚平了无法安息的魂灵,淡化了势不可挡的暴虐。
一切归于宁静时,山石下端一处,动了。
“我们……活下来了?”叶诤摇摇晃晃起身,浑身脏得像个泥猴也毫不在乎,他迈出峭壁遮蔽之下,迎上冰冰凉凉的雨丝。
这下了十几日令人厌恶发霉的大雨,第一次让他生出亲切,连雨水淋湿全身,雨滴落在脸上,也让他喜爱并心生愉悦。
生气,是活着的生气。
他们竟然还活着?
叶诤下意识回头去看姜羲——他只记得,当他被突如其至的天灾吓懵了,已然准备坦荡接受死亡之时,姜羲的声音如希望之光破空而来。他下意识跟了上去,与众多人一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随着姜羲逃到了一片峭壁之下,紧紧贴住岩壁,看着黑水轰鸣而至。
哪怕他按照姜羲说的做了,也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闭上眼睛的刹那,心里掠过淡淡的惋惜。
谁知道,他们躲藏的地方,竟然是泥石流浩荡清扫下唯一幸存的净土!
不只是叶诤,他们所有跟着姜羲跑过来的人,都活下来了!
叶诤听到有人在耳边喜极而泣,有人跪地高呼,有人畅快嘶吼。
死里逃生的那种惊心动魄,叶诤想,他此生都不会忘了。
他下意识朝着姜羲看去,那侧对着他的身影,宛若披戴一层神光轻纱,高贵圣洁地令人不敢逼视。
叶诤以为他看错了,定睛再看时,姜羲还是那个姜羲,除了脸色略略苍白,那笑容仍然给人莫大的支持和力量。
叶诤心里一暖,向姜羲走过去。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所有人都要死在那场灾难里。”叶诤发自肺腑地向姜羲道谢,也由衷地认可了姜羲对他的救命之恩。
姜羲摆摆手说她就是凑巧,见叶诤并没有追问她怎么会知道这块地方能幸免于难的,着实的松了口气。
不是她不愿说,而是她……说不上来。
只觉得那冥冥刹那之间,忽然福至心灵,认为那是唯一能安全给她生还希望的地方,便毅然决定相信并带着所有人都跑过来了。
好在,他们都活了下来。
“杨志源和他的那些人,应该都死了。”叶诤借着初晓的天光,望向那一片恐怖之地,至今心有余悸,“杨志源竟然在樟州藏了这么多人,要不是泥石流突然出现,也许我们迟早会死在他的绞杀之下。”
说着,他的语气里多了些许说不清的微妙:
“没想到,原以为我们也会死的泥石流,到头来却成为了我们的救命稻草。”
姜羲突然说:“杨志源是咎由自取。”
她抬头凝望那白云萦绕的华方山巅,叹道,
“若不是他过度开采这片矿山,埋葬了累累白骨和无数生灵在其中,也不会有这场灾难。所以,是他用贪婪挖掘了他的坟墓。”
叶诤怔怔的:“没想到还有这关节在内,他也算是因果报应了。就是可惜他死得这么轻易,那种畜生,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
叶诤咬牙切齿道,显然觉得杨志源死在天灾里太便宜他了。
“小郎君。”那些跟着侥幸存活的矿工,上到姜羲身前来,看她的敬畏眼神仿佛在看着天神,“谢谢你救了我们。”
他们感激涕零的样子,似乎都打算给姜羲跪下了。
姜羲笑道:“也许是山神给了我灵感,山神想惩罚恶人,却不会伤害无辜人的性命。”
没想到她的山神之论,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肯定是山神对我们的仁慈!”
“山神不会伤害无辜!”
“可惜石子他们没听我们的不肯跑,都死在了山神之怒下了。”
是啊,那些留下来不敢离开的矿工,是第一批死在灾难之下的。
他们囿于长久以来的惧怕,不敢逃跑去追寻缥缈的自由,没想到也错过了山神给他们的最后机会,就此长眠于地下,与这片大山融为一体。
他们生于大山,困于大山,最后死于大山。
“愿他们能安息。”姜羲轻语呢喃。
叶诤走近她,好奇问:“你信长生吗?”
“什么长生?”姜羲迟钝片刻,才知道他说的长生,是指长生教,“为什么会这么说?”
叶诤撇嘴,并不见对那个大云第一教派有多大的尊重:“这些都是他们的理论,万物有灵,山有灵,水有灵,太阳有灵……所以凡人应该敬畏。”
“你不信吗?”
“不信。”叶诤说得斩钉截铁。
姜羲没说什么,那长生教的教论她虽然不懂,但是这句话的确没说错——
万物生而有灵。
她微笑之时,那个最先回应她的矿工任子,意识到他们真的逃脱魔掌可以回家的时候,率先冲了出去,满心都是即将见到亲人的快意!
一支羽箭迎面飞来,直直射入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