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摆在桌案上冷掉的茶果,他看都没看一眼。
景元帝对小儿子的风风火火摇头笑叹,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宦官步履匆匆地走过来,笑意逐渐远淡。
“圣人,四皇子被太后殿下请去了。”
“哦?”景元帝也不意外,他拍拍手,转身在龙椅上落座,“跟四皇子去江南的人回来了吗,让他过去来。”
“是。”
没多久,一个风尘仆仆的老宦官被领了进来,见了景元帝就深深跪伏在地。
若是叶诤楚稷在此,必然能认出这老宦官,就是随他们去江南连续呆了几个月,一直跟随他们的宫廷宦官。
在江南一路,老宦官都是鲜少言语,存在感极为寡淡,大概回到长安后,叶诤都记不起这个老宦官的长相。
但是此刻,这个老宦官却跪在景元帝面前,将叶诤楚稷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尽数道来。
与听叶诤说话时不同,这时的景元帝,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是问出疑惑,老宦官则皆对答如流。
听完之后,景元帝沉吟不言,随手翻开叶诤递上来的奏疏,扫了两眼又放下,另外拿出一沓厚厚的册子,册子上还沾染着血迹,看上去脏兮兮的,却是有人以性命护着,最后送到景元帝面前来的。
而那个送来的人,正是御史李长风。
他那个失踪的侍卫,不是失踪,而是带着这证据,杀出了重重包围,将它送到了景元帝面前后,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景元帝翻了翻册子之后,用递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手,随口吩咐:“这册子,拿去烧了吧。”
“是。”
“没想到,樟州之地竟然还有这么大一座金矿。那里的情况如何?”
“据四皇子所说,山塌之后,那些金矿矿洞也被掩埋了,重新开采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非一日之功。”
景元帝不仅没有不满,反而挑眉笑道:
“如此正好!”
……
……
长安关押重犯的牢狱之中,从江南一路押送到长安的杨志源,也在其列。
这一路,叶诤懒得搭理他,也没有折磨他,腹上的刀伤经过一段时间将养,也有了好转的架势,倒是比在樟州牢里半死不活的状态,好上太多。
长安的牢狱,关押过很多人。
有皇亲国戚,也有重臣贵胄。
杨志源在这些人里面,真的不算显眼的一个。
人生即将走到尽头,他曾经的满腔抱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不,或许早就是一场空了——
杨志源还记得,十多年前,那时候他意气风发、筹措满志地踏上了前往江南的道路。
江南一地与帝京长安的关系特殊,那是江南四姓的自留地,比起大云建国不过百余年,江南世族对江南的经营已经花费数百年,可谓是根深蒂固。
后来江南走出了一个临海孟氏,一个缙云宁氏,皆在长安搅动风云,成为一方巨擘。剩下来看似低调的南康穆氏与东阳盛氏,也身居江南中心樟州,牢不可破把持着整个江南的权力。
所谓的樟州刺史,从来都是一个虚职,一个摆设罢了。
那时候太后在朝,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打开江南的局面,便想着从内攻破樟州的地方势力,打开整个江南的壁垒,将江南彻底归于朝廷。
于是,她派出了自己的心腹——三十多岁的杨志源。
那时的杨志源在长安,本有着光明辉煌的前途,但在太后一声令下,杨志源仍愿意肝脑涂地,并主动请缨,顶着外人以为他被外放贬谪的轻蔑与误会,只身前往江南,一心想为太后殿下完成她的野心!
曾经的杨志源,也是胸怀天下、身负理想之人啊!
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是他在江南呆了两三年都没有任何成果,一直坐着冷板凳的时候?
还是朝中政权更迭,太后退居兴庆宫,他这些背负在外的人已然被遗忘的时候?
或是当他最黄金最适合打拼的年龄都即将过去,满腔抱负也没有得到施展机会的时候?
那些被忽略、一事无成的时光,让杨志源的所有雄心壮志,都开始在阴沟里发酵变质,那些不满与阴暗逐渐腐蚀了最初的纯粹,之后灵魂开始腐烂出恶臭,杨志源却在日复一日的怨恨中,幡然醒悟——
这世上的道理,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就像人吃肉,狼吃羊,天地的正理从来就是弱肉强食。
若他不是小小的七品官,而是手握重权的一方大臣,太后殿下可曾会轻易放弃他,任由他在江南腐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