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和玉没理会阴阳怪气的二弟,而是看向主位的父亲和几个族老们,“和锋的死已经对外封锁了消息,我此前去丰州接回和锋的棺木时曾和孟知州见过一面,刘家虽然势大,可毕竟只是皇商,和锋的死刘家不占理,做的太过,只怕有人会趁机攻讦刘家。”
武家长子是一刀杀了刘和锋,可他自己也死了,而且武大叔、大婶还有那七岁的老来子多年前也都死了。
刘和锋一条命没了,武家却是四条人命,大庆律法都是祸不及外嫁女,刘家若是再出手逼死了武家女,传出去损毁的是刘家的声誉。
咔嚓咔嚓拨动着紫檀珠子,刘和锦歪着头打量着说辞一套一套的刘和玉,毫不在意露出自己脖子上一块青紫的痕迹。
只要是个男人都知道这痕迹是人嗦出来的,艳红艳红的还新鲜的,分明是刘和锦大早上就和小妾胡闹,这才留下了痕迹,还在脖子这么明显的地方。
在座的八个族老都没有开口反驳刘和玉,大家心里都有本账,追究刘和锋的死因是为了刘家的面子,可如果追究后只会给刘家带来麻烦,他们宁可让凶手逍遥法外,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就在这时,刘管家出现在正堂外,走进来后向着主位的刘老爷子回禀道:“家主,湛非鱼已经来了,此刻正在灵棚的偏厅休息。”
“哦,她来了,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直半眯着眼小憩的刘老家主终于开口了,只是神色平静,让人捉摸不透他对湛非鱼的态度。
刘管家再次开口:“送了一百两的祭礼,之后就去了偏厅,也没有和灵堂那边的人多说话。”
昨日刘礼回来后就把湛非鱼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刘礼不清楚湛非鱼的来历,只知道是南宣府的小三元。
而他昨日在兴隆客栈将人给得罪了,刘礼虽不怕,但还是要和家里说一声,防止湛非鱼会来刘家兴师问罪。
“她来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和我们刘家有什么交情!”脾气暴躁的八族老冷嗤一声,他心里清楚孟知州之所以护着武家的外嫁女,那肯定是湛非鱼作祟。
一个平头老百姓,孟知州是脑子糊涂了才会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巴结湛非鱼,巴结她的老师顾学士。
刘和锦勾着嘴角笑了起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还能来干什么?自然是来分家产的,那小姑娘有点手段,我听说丰州有个老酸儒就把所有的产业都给了她,虽然和刘家的不能比,可至少也有十万两。”
分家产三个字一出,正堂的气氛陡然之间就变得冷凝起来。
即使是刘和玉此刻也眉头紧锁,都想要问问躺棺材里的刘和锋,他是不是疯了,竟然把偌大的产业给了一个小姑娘。
如果去南宣府金林村调查的人不是刘和玉的心腹,她都要以为湛非鱼是刘和锋的私生女,否则他怎么会在死之前只给湛非鱼去了一封信,更在一个月之前把名下的产业都给了湛非鱼,关键是他还去官府备录在案。
八族老是个暴脾气的,那六族老则是个爱财如命的老头子,别看他身材圆胖,面色红润一副弥勒佛般的模样,却是一文钱舍不得花的守财奴,抠门是刻在骨子里的。
挥手让刘管家退下去了,六族老面色阴沉的开口;“在衙门备案了又如何?她一个小姑娘难道还能来刘家抢银子抢铺子?”
“六爷爷,和锋临死的时候,拼着最后一口气写的信送去了南宣府,是给湛非鱼的,谁知道写的是什么,说不定说的就是产业的事。”刘和锦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似乎半点不在乎要被湛非鱼分走刘家十分之一的家产。
整个刘家镇居住的都是刘家的人,但刘家的财富八成都是在刘家嫡系的手里,刘老家主和在座的八个族老都是嫡系一脉的人,只不过刘家主是家主一脉。
刘家祖上的规矩写的清楚明白,但凡嫡系子弟自出生之后就能分到一份产业,每年都会递增,最大程度确保嫡系小辈平安健康的长大。
毕竟后宅不宁,没有族规约束,死一个孩子太容易不过了,可现在为了孩子身上的产业,后宅妇人轻易不敢动手。
毕竟孩子年幼,这产业虽然归到他名下,却是让父母代管的,直到弱冠之后才能自己掌控。
刘和锋是嫡系家主一脉,所以他名下的产业比起普通嫡系子弟又多了不少。
刘和锦是个风流性子,更是个花钱的祖宗,可刘和锋却不同,他虽是行事乖张又暴戾,但真没怎么花银子,所以初步估算一下名下至少有五十万两。
“和玉,你之前去了丰州,湛非鱼和和锋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大族老开口问道,虽然年过八旬,是个耋耄老人了,可大族老眼神依旧锐利,透着精光,绝不是会被糊弄的老者。
刘家的家主虽是端坐在主位的刘老爷子,可在外行事,负责刘家生意的却是刘和玉,谁让唯二的儿子刘和锦除了会玩女人会花银子外,让他做生意估计刘家底子再厚都能赔个精光。
至于刘和锋,那是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抽人的疯子,当年不过八岁就拿刀把刘和锦给砍了,幸好这一刀是砍在肩膀上,否则刘家主当年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刘和玉此时也是面色凝重,对几个族老也很敬重,“我派人去丰州调查了,也审问了和锋的亲卫和几个小厮,他们都不清楚湛非鱼什么时候和和锋见面的,更不清楚两人有什么交易。”
这就是个未解之谜!刘和锋的腿虽然是被坐骑给踩断的,可却是被湛非鱼给牵累的,更别提湛非鱼之后还出手把刘和锋刚接骨的腿又给打断了。
这种情况下,刘和锋就是把湛非鱼千刀万剐了都正常,毕竟刘和锋就是个疯子,暴虐疯狂嗜血的疯子,可诡异的是刘和锋腿断了两次,但他却帮湛非鱼把齐桁给救出来了。
“和锋就是个疯子,天知道一个疯子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他看湛非鱼顺眼呢。”刘和锦哈哈大笑起来。
半晌后,发现笑声有点突兀,刘和锦又尴尬的闭上嘴,得,他一个老纨绔管那么多干什么。
至于刘和锋临死之前给湛非鱼的信里写了什么,那就更无人知晓了,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
“和玉,你去接待湛非鱼,远来是客,我刘家可不能失了礼数。”大族老只能让刘和玉去试探湛非鱼。
一来她们都是女子,比较容易说上话;二来刘和玉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湛非鱼读书再厉害也只是个九岁小姑娘,出身农家寒门,能有多少见识,对上刘和玉只有输的份。
其余七个族老都没有反对,他们可以不在意刘和锋是怎么死的,也不在意他和湛非鱼之间有什么关系,但那五十万两银子却不能不在意,刘家虽然富可敌国的皇商,可五十万两绝不是小数目。
如果今日得到这五十万两的是其他人,刘家都能派出死士把人给杀了,这样银子就保住了,可偏偏湛非鱼背后站着顾学士,即便是视财如命的六族老也不敢对湛非鱼下杀手。
所以强硬的手段行不通,那只能让刘和玉去套近乎。
“和玉,你过去,态度好一点。”刘家主也开口了,平日里他并不管事,像是个傀儡,但牵扯到刘家的大事,却都需要刘家主拍板决定,而刘和玉这个女儿也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
湛非鱼本打算休息一下就离开,却不曾想被人堵了门。
“你是哪家的?你家长辈呢,让你一个小姑娘上门吊唁!”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绷着脸,言辞刻薄,眼神挑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湛非鱼的长辈,端着长辈的架势在训斥家中小辈。
“娘。”坐在下首的中年妇人提醒了喊了一声,老妖婆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办正事要紧。
老太太不高兴的瞪了一眼妇人,不过想到家中寻死觅活的孙子,再次开了尊口,“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够你好几年的花销了,出门在外穿的这么寒酸。”
听到老太太的话,门外等候的婆子就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十两的银锭子放了两排,银晃晃的还挺好看的。
湛非鱼饶是考了个小三元,这会也是一头雾水,不说这老太太突然给自己送银子,就说自己寒酸?
湛非鱼低头看了看,虽然穿着素色衣裳,但布料是上好的云锦,这样若称得上寒酸的话,估计也就皇家公主比湛非鱼更富有了。
至于首饰,湛非鱼头上用的木头簪子,可却是珍贵的沉香木,左手的手串也是同款沉香木,而且还是皇家匠师雕刻的,也就顾学士有这个本事让宫里的工匠给湛非鱼雕刻首饰。
因为来吊唁,所以湛非鱼腰上戴的是纯白的和田玉坠,这一身的行头比穿金戴银时贵重了数十倍。
“银子你收下,人我带走了,记得把卖身契一并拿来。”老太太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湛非鱼身后的何暖,可似乎又顾虑着什么,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又带着几分隐忍。
卖身契三个字一出,湛非鱼就知道这是冲着何暖来的,何生这会还在门外等着呢,一个刁钻刻薄的老太太总不至于看上何生。
坐下首的中年妇人也认为事情办成了,端着架子训斥了几句,“你进了我刘家的门,若是伺候好了宝儿,日后就提你做个二房,宝儿洁身自好,房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你不要恃宠而骄,否则别怪我家法伺候!”
恩威并施是后宅妇人常用的招式,打一棒子总要再给个甜枣。
老太太斜着眼看了看,满脸的嫌弃,“一个卖身为奴的贱人罢了,等生了孩子再提分位,敢缠着宝儿坏了身子骨,老身剥了你的皮!”
湛非鱼都要翻白眼了,这婆媳俩自说自话的本事真强。
何暖更是冷了脸,只不过却是因为湛非鱼,“老太太一把年纪还请注意言辞,我家小姐年幼,听不得这些脏话!”
虽然不能把湛非鱼当成普通小姑娘,可什么通房丫头,什么勾着缠着坏了身子骨,要是湛非鱼开口了,何暖都能一巴掌抽过去,这些话也敢当着自家小姐的面说。
啪的一声,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对着湛非鱼和何暖就是疾言厉色的一顿训斥,“反了天了,一个贱婢还没进门就敢和老身这般说话,李嬷嬷,给我掌嘴,让她知道我刘家的规矩!”
湛非鱼感觉自己读书之后,真的是修身养性,即便是刘和锋这样的人,他死后,在灵堂上湛非鱼也能鞠躬吊唁,希望他下辈子投胎好好做个人。
可这会儿,湛非鱼沉了脸,看着耀武扬威走过来的婆子,手里的茶杯对着她的脸砸了过去,“别说什么刘家,今日就算刘家主在这里又如何?”
湛非鱼这个小三元不算什么,可谁让她老师厉害啊,刘老家主若是在这里也要对湛非鱼客客气气的。
外人不知道殷无衍对湛非鱼的维护,敢埋汰湛非鱼,那就真的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
“你还敢动手?”老太太气的声音都拔尖了。
老太太虽是刘家的旁系,可没有出五服啊,再者她三个儿子在刘家那都是得用的人,老太太在刘家镇也算是个人物,谁知道湛非鱼不把她放眼里,还敢扔杯子砸李嬷嬷,那就是打她的脸。
“反了天了!”妇人蹭一下站起身来,即便不喜欢这老妖婆,但这是她婆婆,而且老妖婆还有不少棺材本呢,妇人就宝儿一个儿子,她自然要巴结老太太。
“来人,给我把这闹事的贱丫头打出去!”中年妇人扯着嗓子高喊了两声,这里是刘家,敢在刘家闹事,甭管这小姑娘什么来头,今天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家办丧事,别的不多,人绝对够多,所有刘家的亲戚都来了,更别说刘家本来的小厮、护院就有上百人,这绝对是一呼百应。
混乱的打斗里,湛非鱼回头看了一眼刘和锋的灵堂,虽说死者为大,但这不是她主动闹事,刘和锋要怪也该找他们刘家人。
在何暖一脚把护院踹飞出去后,老太太和中年妇人就绝了把何暖收房的心思了,宝儿身体孱弱,到时候别被这贱婢给打伤了。
院子门外,张昌松和丘定思无语的看着眼前的混乱,湛非鱼她真是读书人吗?这走到哪打到哪的架势,绝对把那些纨绔子弟甩的远远的。
“她这?”张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知道湛非鱼的来头后,张爷都不敢和湛非鱼碰面,唯恐被她报复了。
这可是顾学士的弟子,敢和三品大员正面刚的小姑娘,张爷就算有九条命他也不敢招惹湛非鱼。
“民不和官斗,看昨日楚大人的态度就知道结果。”丘定思并不认为湛非鱼会吃亏,即便这是在刘家。
“那是下人吗?这身手放到哪个家族不被当成座上宾供着。”张昌松语气里冒着酸味儿。
何生和何暖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肯定是顾学士派来的,估计是学士府的死士,却给湛非鱼当下人,想想就让人嫉妒。
“都给我住手!”刘和玉没想到自己和湛非鱼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
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再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家丁护院,刘和玉面色愈加难看,这可是刘家的灵堂,闹成这样,刘家的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老太太强势惯了,刚刚也是气的失去理智,这会看到面色凝重的刘和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敢和刘家其他小辈摆架子,却绝对不敢得罪刘和玉。
“和玉啊,你来的正好,你再不来,七奶奶我都要被人给欺负死了。”抹着眼泪,老太太哽咽的哭了起来,佝偻的身体颤巍巍的走过来,着实让闻风赶来的刘家人动了恻隐之心。
甭管老太太平日里多惹人厌,可毕竟是刘家的人,还是长辈,在刘家的地盘上被外人给欺负了,这不是打刘家的脸。
一时间,听着老太太的哭诉,再有中年妇人添油加醋的补充,在场刘家人都气愤填膺的绷着脸,若不是刘和玉积威甚重,这群刘家小辈估计都要冲上来再打一架。
即便有意和湛非鱼交好,刘和玉首要维护的还是刘家人的利益,看向湛非鱼质问道:“湛姑娘,不知发生了何事,让湛姑娘在和锋的灵堂上大打出手?”
“大小姐,这分明是来捣乱的!”一个刘家小辈怒声喊了起来。
“对,我刚刚问了刘远,哪有派个小姑娘来吊唁的,当我刘家是什么地方?我呸,难道家里长辈都死绝了不成?”
“阿生,掌嘴!”湛非鱼话音落下,何生身影一动。
众人只看到眼前一花,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口无遮拦的刘家小辈脸上挨了一巴掌。
嗬,当着刘和玉的面还敢这么狂?
在场的人都被湛非鱼的强势吓了一跳,这是有恃无恐,还是根本不把刘家放眼里啊。
湛非鱼声音平静,但这平静配上何生那一巴掌却让人汗毛直竖,“小惩大诫,再敢提及我家长辈,别怪我不客气。”
刘和玉压着火气,警告的看了一眼还想闹事的刘家小辈,湛非鱼在金林村的长辈不算什么,都是些泥腿子,不过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银子而已。
可湛非鱼还有一个长辈,那便是京城顾学士。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顾学士没有成亲,湛非鱼这个弟子可以说是顾学士最亲的小辈,敢侮辱当朝大学士,别说是一巴掌,就算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刘家也只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