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卢贤书卢长老仙寿,明会安本想送上一份大礼,奈何卢贤书一早放话,绝不收什么名贵之礼。却说天回城七位扬名为外人皆知的长老,个个都有自己的脾气。譬如那镇守十洗池的关瑞长老,自打进了十洗池,千百年来,甚少踏出十洗池一步。
便是有事,也是大家伙往十洗池里奉告,且关瑞长老每次听事都爱择在那些个受罚囚徒受刑之时。十洗池内令人闻风丧胆的洗魂水,任你是铁骨峥峥的仙圣,也不堪其苦。每逢有人受刑,那凄厉之声,直比鬼魅还阴上三分。所以那场面,光只想想,便汗毛坚立了。因而,天回城的人,一般无事都不会打扰那位关瑞长老。
再说回这卢贤书长老,卢贤书为人性子静默,不喜与人交道,唯一一个好友便是与他一块儿失了踪,至今未找到的金易明长老。卢贤书不但性子静默,还好清贫,家中可谓一贫如洗,只除了必要的物件,你多给他添一小件,他都能立马扔了,还给你甩脸子看。从前一些有心想讨好卢贤书的,哪个不是被他在众人面前数落地下不得台来,久而久之,众人也就不敢犯他的忌讳了。
但只一样,卢贤书手使一柄三尺来长的紫色玉棍,据说这紫玉棍大有来历,乃是当年一位云游仙界的天神所遗。此玉晶莹剔透,仙气满盈,一旦使起来,不但紫光夺目,且寒气逼人。卢贤书十分珍爱,坐卧行止,皆不离身,还为其取了个名,名“日沉”,足见这紫玉棍的气势。
但可惜的是,卢贤书在一次与魔界之人交手中,不幸将这玉棍的顶头一块给磕裂了。这玉棍乃天上之物,他们这些凡仙又怎么有能耐为其补缝?逼于无奈,卢贤书只得拿金箔补镶其上,但都未合其意,一直拆拆换换的。于是,明会安便借了仙寿之机,亲自着人造了块适合的金箔,并亲自题下“紫气东来”四个字让工匠给照搬模样给刻了上去。
需知,明会安为了这块小小的金箔,可是花了不少人力与心力。先是借着机会向卢贤书借那紫玉棍观摩,暗暗计量金箔要造多大多薄。再是筹划要用什么成色,又得用什么工艺,又加之不满意废弃的金箔不知凡几,很是折腾了一阵子。所以,这块小小的金箔也不知在明会安手中折腾了多少次,故而,他才会印象深刻,一眼便认了出来。
最后,亲自交给卢贤书的时候,明会安还十分忐忑,生怕他嫌弃。好在,卢贤书一眼便看上了,甚为欣喜。自此,卢贤书的紫玉棍上便一直镶着这金箔,可以说,这金箔在无形之中,成了卢贤书心中紫玉棍一样重要的东西。但凡紫玉棍不离身,这金箔也就是一样的。
眼前这金箔竟是不全,且边缘并不平整,似是为一股极强的力道所震碎的。明会安手捏金箔在古木前比划了一下,设想这金箔是被怎样的力道震碎开来,又是如何嵌在了这古木之上。明会安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忙乎了一通,心中疑惑感更甚。
如果照明会安方才推论,那便说明卢贤书很有可能在这金乌山便受了极重的伤势。要知,做到长老一级的,仙力必在玄仙之上,更何况,卢贤书可是老一辈的长老了。莫说这天回城,便是放眼魔界,也未必有人能伤得了他。会是谁,竟伤他这般重?而且还是在金乌山上?
可北城主付清彦不是说卢长老离开天回城之前,曾托人带了一封书信给他吗?如果卢长老是与人交手重伤后才托的那封书信,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卢贤书明知自己受了重伤,就当先通知他们众人帮忙才是。若说卢长老是与人交手重伤之前送的书信……不对!按理,他明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也该想办法跟他们再说一声才是。还是说……卢贤书根本受伤不治,未曾离开过这金乌山?
“会安!”竹静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是叫你在那边等我吗?怎的又跑到这里来了?害我一通好找。”明会安回过神来,将那碎金箔收好,转身看向竹静春道:“我一时无聊,便四处闲步,怎么样?可见到念心了?”
竹静春指了指天上,“马上就要落雨了,赶紧回去吧。”明会安点点头,拥着竹静春离开,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方才的位置。他突然觉得,有些事似乎并不如表面想地那般简单了。所谓天网恢恢,冥冥之中叫他在这里发现了卢贤书的贴身之物,那他便要好好理一理这当中的种种了。任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也定要揪他出来,为卢贤书长老血仇!
海藏宫,琉橙端坐红尘殿大殿北向,闵十,也就是叶平华则立在南向向琉橙一揖道:“承蒙殿主这些年来的周全与照顾,叶某感恩在心,他日……定当图报。”殿内除去琉橙与叶平华两个,再无他人。殿门也是紧闭,又有副殿主玉离亲自在门口把守,是以其他人不得靠近一步,也无从窥探二人究竟说了什么。
“他日?”琉橙冷笑一声,“他日是哪日,叶仙尊又打算怎么个图报法?是打算来日仙魔两界交战之时,放我一条生路?还是……给我死个痛快?”叶平华神情平静地道:“期须为人心胸狭隘,志高才浅,非是良主。你在他底下讨活,日后还需万分谨慎,莫让他人钻了空子。”
“期须为人心胸狭隘,志高才浅,非是良主?你当你们仙界几个城主就是良善之辈了?”琉橙一拍桌案道:“我看该小心的是你!仙界打着仁义的口号,可做着的事儿却并不仁义!叶平华,要滚就滚,不必在我面前废话!这些年来,我也非是帮你,不过是成全我自己罢了!可到头来,也敌不过正邪二字。我便等着,等着你们仙界为邪的那一日!”
叶平华抬头看向涨红了脸的琉橙,轻轻一叹,缓步来到琉橙近前,“琉橙,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仙魔两界恩怨已久,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消弥。这是你我的命,抗争不得。可我答应你,倘若将来有那么一日,再无仙魔之分,正邪之别,我愿同你闲云野鹤,白头到老……”
琉橙红了眼眶,眼泪簌簌而下,“说地倒好听,你明知道,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罢了,既区仙魔,怎会无分?既有正邪,又怎会无别?你连哄人的话,听上去都是这般无情!若论心肠之狠,这世间,只怕再无一人敌地过你叶平华了。”
闻言,叶平华攥紧了袖中的双手,面上仍是无波无澜,一派清风朗月,“明念心与洛惊鸿有交情,我想他也会对言氏多有照顾的。但我想着,明念心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未知将来如何。还望你对言舞江也好,对明念心也好,若有机会,还望多加照拂。”
“这个自不必你说!”琉橙擦了擦眼泪,“我与念心是相识的,我可不会像天回城那班人薄情寡义。但凡她有需要,我绝无二话,定当倾力相帮。只是那言舞江,一心只念着一个沙烈,全不顾亲女的死活,我实在看不过眼。若非念着她是念心的亲娘,我还真不想理会了。”
叶平华道:“各人都有各人的不得已,你也看开些吧……”叶平华话语一顿,终是道:“我这便要离开了,你……多保重!”叶平华抬手向琉橙缓缓一揖,最后看了琉橙一眼,然后转过身去,毅然地向殿门大步步去。琉橙眼中含着晶莹的泪,缓缓抬首看向叶平华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平华!”
闻声,叶平华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但却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而是垂目看着地面,“你脾气总是太冲,好好一个温柔女子,也该收敛些了。西清阁若不想去了,便交给别人打理吧。你这殿中未免清冷了些,不如再添些……”琉橙飞身缓缓落在叶平华身后,然后抬手环住叶平华,将侧脸贴在了叶平华的后背上。叶平华身体一僵,再也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明明不想离开,你却还是要离开?”琉橙低低的,略带哽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真的不能……为我留下吗?你说的那一日,实在太长……太长了。你若愿意,我便弃了这红尘殿殿主之名,与你从此隐迹深山,再不过问红尘之事,如何?”
叶平华一向清朗的神色渐渐地转成了黯然,良久沉默之后,琉橙长长一叹,似哭又似笑地道:“我说笑的!你是天回城的堂堂仙尊,而我是海藏宫的殿主,我们之间,怎么会有可能?我们不过是……在最不该相遇的时候,糊涂地遇上罢了……叶平华,我好歹也是个女子,你怎么能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去呢?要先离开的那个人,也该是我……”
说完,琉橙松开手,微一凝滞,缓步绕过叶平华向殿门走去,步子轻缓,脚下似有千斤之重。叶平华静静地看着琉橙的背影,眸中竟隐有了泪光,心中默默地道:“琉橙,我不舍,不想,也不愿。可我却不得不离开,是为了你好。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爱上一个魔界女子。原来,感情一事,是没有任何界限,也没有任何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