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念心垂了眸子,张仙君一去三月,毫无音讯,她不禁一再地想起张仙君与她告别的那晚。当日他说的话,她未曾仔细去想,如今想过多遍,才惊觉张仙君似有临别嘱托之意,这样一想,不禁令明念心更加担心起来。每当这么想时,明念心便会重重地掐着手心,然后在心里反驳道:“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张仙君的本事有多大的,他怎么可能有事?”
“好了,现在我们来说破魂阵法……”秦宇方说到这里,忽听门口奔来一个人伫在门口先向秦宇一礼,“秦仙君!小人是明府大爷身边的年三,明府有重要的事要请明小姐过府一趟。”闻言,明念心不禁抬头看向了年三,秦宇与众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秦宇一点头,“明念心,那你便回去一趟。”明念心起身向秦宇一揖,便跟着年三离开了曲明堂。
明念心与秦宇各骑一骑快马赶去,却非是向着东城的方向,反而是朝着城外而去。明念心虽有疑惑,却知年三是她二叔父身边的得力管事,因该不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待明念心跟着年三来到天回城外的一处小河边,就见前方不远处围了一大群人马,当中还听到嘈杂的哭声与争吵声。
明念心下了马,丢开马鞭,人群中有几位城主,有长老,还有一众上仙小仙,最惹她注目的便是明府上下都聚在了这里。两个叔母与两个堂弟都是泣声喊着什么,明念心的心突然开始揪了起来。众人见她过来,纷纷绕开了一条道,两位叔父似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见到她的父亲正沉默地立在三具尸身面前。
耳边喧闹之音,明念心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三具尸体当中,有两具正是她祖父与祖母,还有一具……是张成。明念心的眼泪簌簌而落,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因前边还跪着熙熙攘攘的一群人,所以,明念心究竟是拜着谁,哭着谁,谁也没真去细究,想当然地以为明念心是在悲痛明会安与竹静春的死。
祖父与祖母去了,明念心自然也是悲痛的,但相比于张成来说,明念心最心痛的还是如师如父的张仙君。尤其当她稍稍醒过来神,居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荒唐的说法,她更是难过地不可遏制。他们居然说,张仙君是自杀,自杀的原因便是因为他亲手杀死了明会安与竹静春!
明念心正想发作,忽觉一只手按住了她,允萧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成是自尽没错,但东城主与城主夫人是因何而死,却不能因此盲断!张成当年虽与魔界有些牵扯,但他如果真要动手,何必还要待到今朝?何况这些年来,他对玉德院是怎样的,你们不清楚的话,大可以问问玉德院的一班学子们!”
付清彦开口道:“允谷主说地没有错!此事还需再从头彻查,不可妄下定论,既然已经验过了尸,便还是先让三位安息吧。”明念心长声哭泣起来,允萧疏见状便松开手去理会张成的尸身之事去了。红着双眼的三叔母玉十烟见明念心哭地好不伤心,连忙搂在怀中劝慰道:“念心,没事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一身孝衣的明念心随着众人跪拜行礼,眼前穿梭的人群,真哭假哭,劝慰也好,她都放不进心上,只是茫然地做着该做的事。众人查出的结果仍是张成杀了明会安与竹静春后自了尽,因为后来又在他的体内查出了致人生幻的毒药。于是,此事到底还是归结到了魔界的头上,明府上下也恨魔界入了骨。
明会安与竹静春葬在了明家祖坟,张成的尸身则被允谷主接去了两壶山安葬。待明会安与竹静春下葬,明念心便急急地赶往了两壶山,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张成已然入土了。明念心跪在张成的墓前泣不成声,她明明最挂牵的是张成,却不得不为了明家长孙女的身份,顾忌着明家众人,直到现在才过来……
“其实张仙君接你回来之前,便已经感觉到了命劫将近……”身后传来允谷主的声音,“到底……他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明念心泪眼朦胧地道:“若早知……如此……那晚……我便不该……让他走……”允萧疏一叹,上前道:“你不怪他吗?”明念心摇头,攥紧了双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一切所谓的真相!”
允萧疏道:“难得你还能不偏不倚地来看待此事……”说着,允萧疏自袖中袖出一封信递给明念心,“其实,他临走前也来过我这里,所以,对不住他,该对他歉疚的不只你一人。”明念心接过信笺,缓缓展开,只见信中张成的字迹跃然其中,“念心吾徒,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说明我已经应了命劫,远离你而去了。”
“不必伤心难过,也不必悔疚,人有一死,迟早之事。为师这一生,所遇之事良多,所以,早已看透。为师最高兴之事,便是能将你从海藏宫带回来,虽然,也许在你心里,你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高兴之事。为师虽然也不认为海藏宫该是逃避之所,但事实便是如此残忍,仙魔两界都有自己的规则。为师,真的不愿意看到你有爱恨两难的那一日。”
“记住为师的话,允谷主是可托付之人,以后若遇不解之事,可向允谷主求助,他必会倾力相助。或许,为师带你回天回城,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倘若万一,还望你念着为师之义,对天下,为万千生灵,多念一个容字。话不多言,为师只望你一切安好,张成绝笔……”
柳言星看着不停舞剑的明念心,终是看不过去,飞身上前拍开了明念心手中的剑,明念心动作一滞,然后颓然坐地。柳言星一叹,在明念心身边坐下道:“别人只当你是因为祖父祖母之死,我却知道,你是因为张仙君受了冤。”明念心无力地道:“你真的相信张仙君吗?”
柳言星道:“不止我相信,玉德院也有许多人相信,只不过碍着你与明家的面子,不敢表现出来而已。张仙君是何等样的人?对我们又是如何之好?我们难道不会念在心中吗?”明念心仰头道:“那晚,张仙君来与我告别,我竟没发觉他的反常,他临走前还在记挂着我……”
柳言星伸手将远处的两个酒壶吸了过来,然后递给明念心一壶,“逝者已矣,多念无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明念心垂首看向柳言星手中的酒壶,终是接过,拔开酒塞,仰头灌了一大口,烈了嗓子,凉在心中。柳言星道:“你知道吗?如果不是遇到了张仙君,或许我还会浑浑噩噩下去……”
柳言星话语一顿,“我一直都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待修成上仙之后,永远地离开天回城,然后随便寻一处深山,隐居下来。在山中呆腻了,便去山外转转。在山外转烦了,便回山中呆着。自由自在,再不受人拘管,再不用对着不想看见的人强颜欢笑。”
明念心仰头抿了两口酒,“为何要在修成上仙之后?”柳言星一笑,“若不修成上仙,岂非要受人欺负?若受人制约,岂非还是不得自由?所以,起码也得修成上仙。”明念心放下酒壶,长长出了一口气,“那如果你要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做你的邻居。”柳言星转头看向明念心,“当真?”明念心点头,“当真。”
“其实……”柳言星突然道:“我这些年来,总会梦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她抱着我,轻轻地唱着哄我的歌……我想,她大概就是我的娘亲了吧。”明念心道:“你可想过去寻她?”柳言星淡笑,“寻?何处去寻?我连她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明念心道:“你爹……柳城主也不肯告诉你吗?”“他?”柳言星摇头,“一提就发怒……”
柳悬搁下手中之笔,眼前黄纸上赫然勾勒着一个长发女子,女子的神情含着无尽的忧伤……柳悬抬手抚住心口,“伊颜……”片刻过后,柳悬蓦地将面前画纸揉成一团,然后运起仙力,手中画纸顿时化为粉尘,窗外一阵微风轻轻飘过,粉尘跟着散了一地。
“落情大人!”庭芳将一盏花露摆在了落情的面前,发着怔的落情回过神来,转眼看向对面的秦雪,“瞧我,与你说着话,竟然走了神。”庭芳悄然退了下去,秦雪放下手中水晶盏,看着落情的神情道:“你……还念着那穆心,是吗?”
落情微微一笑,“念与不念,有什么区别吗?我和他的缘分,早已断了。”秦雪摇头,“可我觉得,你如今虽名落情,实则是因为你根本落不下这段情。真的,不回去了吗?”落情垂眸,“我既名落情,便说明伊颜已死,我与仙界也好,魔界也好,都再没有关系了。以后,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秦雪摇头一笑,“你既对那穆心还有情,我又怎么可能再去找他的麻烦?更何况,我连他是谁都尚未查出来。如今想来,他有他的立场,你有你的立场,也说不上谁对谁错。我想着,这些年来,他未尝没有悔恨。否则,海藏宫便不可能仍安然无恙了。其实,海藏宫之秘,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