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班头这才如蒙大赦,慌忙答应。等到和其他皂隶一块退出屋子的时候,他不禁用激赏的目光扫了一眼那个打破僵局的年轻皂隶,心想这小子实在是有前途。可想到自己在汪孚林面前说什么被驳什么的经历,他不禁又摸了摸脖子,第一次考虑是不是要好好学习揣摩一下,吴司吏那种强大的战斗力。要是学不会,他这半路投靠的还真是未见得有什么好果子吃啊!
接下来整整三天,征输库旁边的那家的义店中,前来赎回粮食,然后去吴兴才等几家休宁粮店变卖的农人,自始至终络绎不绝。而且最滑稽的情况是,一拨人同来,凑出的钱先赎回了一批粮食去那边变卖了,等钱到手再到这边来赎第二批,来来回回倒腾一趟,一行乡民方才结伴欢欢喜喜地回去。所以仅仅是三天过后,粮商同盟就受不了如此涨价带来的负面影响了。
义店那边兴许只是提高了工作量,一石粮食一分银子的差价,几百石也只不过赚了区区几两的差价,可他们却折腾不起,尤其是多出银子还要坏名声。而且,人人都知道义店那边竟然能够如此赎回,那些新进城卖粮的六县百姓,哪怕面对同样的价钱,几乎全都选择了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粮食往那边卖。闹来闹去,他们只是平白多出银子,贴补了那些看到差价后心动的乡民!
于是,坐不住的粮商们终于联袂登门求见,希望能够和汪小秀才达成一个妥协。虽说这一仗打得实在憋屈,可粮商们却并不是全无底气。他们是多年老坐商了,资本雄厚,可汪孚林家中据说负债累累,这次不过是在各家大户那里凑了点银子,能有多少钱?倘若汪孚林执意要继续这么蛮干下去,他们并不介意在接下来水稻收割乃至于春天播种的时候,给他一点厉害看看!
然而,他们却遗憾地扑了个空,汪家竟是铁将军把门,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汪二娘和汪小妹今天是被叶明月请了同去西干山太平兴国寺“还愿”,汪孚林自己不去,却推荐户房司吏刘会早堂之后请个假,把媳妇刘洪氏一块带上,给她们当向导,顺带也好好休息一天,纯当夏税之后的难得放松。而李师爷起行在即,金宝和秋枫加上叶小胖,三个人陪着李师爷去会文了。叶青龙这大掌柜,如今当然更不会离开义店半步。至于汪小官人,尽管那只伤筋的右脚还没痊愈,但坐滑竿总是无碍的,所以轿夫都跟着一走,汪家一个人都没有。
而就算汪孚林知道粮商们联袂来见,相较于程乃轩给他带来的大消息,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先顾着那一头。此时此刻,坐在程乃轩那充满书香的屋子里时,他的目光压根无视于那些雅致的陈设,琳琅满目的书籍,只盯着那一袋久未谋面的熟悉东西。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捞了一个在手中,丝毫不在意这都是晒干的,随手将其掰成两半,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随着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际,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足足四五个月,竟然最先找到的是辣椒!
尽管早就确定汪孚林的吃货本性了,可看到他那陶醉的表情,程乃轩仍然忍不住开玩笑道:“喂喂,你要不要这幅样子啊,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这么些番椒,后头还有一大袋子,总共加在一起还不到二两银子,据说这是一帮水手带来的,听说有人要,他们二话不说就卖了。要不是捎带这东西的是我爹的熟人,这是正好回乡,否则你这东西都比不上路费贵!”
“贵也划算!”
汪孚林心里转着从水煮鱼、宫保鸡丁、红焖黄鳝、小炒肉、麻婆豆腐、干锅香干等等当年最喜欢的各种川菜湘菜,险些连口水都出来了。而且,他清清楚楚记得,哪怕是这种晒干的辣椒,取出籽来,也是有很大可能性发芽结果的,就是授粉的时候得小心些。于是,他立刻大力地夸赞了一下程乃轩办事的效率,随即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我记得从前去黄山的时候,当地人似乎挺爱吃辣的……”
听到人尽说着些自己听不懂的,程乃轩简直无话可说了。可让他更没有想到的还在后头,汪孚林瞅了瞅那一小袋干辣椒,竟是神秘兮兮地开口说道:“能不能借你家小厨房用一用?”
程老爷这次突然离开,和他之前回来一样,悄无声息。这尊镇压的大山既然不在了,程乃轩自然成了家中一霸。他上头两个姐姐全都嫁了人,唯一的一个叔父直接带了家眷去了福建行商,所以家里祖母和母亲对他都颇为纵容,汪孚林这点小小要求当然不成问题。然而,当油锅一起,小厨房从管厨的仆妇,再到厨娘又或者烧火的小丫头,一个个全都被呛得逃出来了,站在院子里一个个咳得昏天黑地。
至于看热闹的程乃轩,更是第一个狼狈逃窜。此时此刻,他看向厨房,见汪孚林仍然没从里头出来,分明还窝在那炮制东西,他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自己却再不敢回去看热闹了。
圣人说君子远庖厨,绝对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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