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轩暗自点头,这位郑知县看来很有头脑,也真是实心为百姓办事,来安有他,才不致酿成大祸啊!
就在发放粮食时,二郎庙的住持亲自带着十多个僧人送药材来了,慕轩一见那住持,又惊又喜,这不就是黄河渡船上那位和尚嘛!
和尚见他,也是惊喜交加,合十口称:“阿弥陀佛,原来是施主驾到,施主仁心,贫僧佩服之至!”
和尚自称法号智源,在二郎庙做住持十年了,他问慕轩,要陈芥菜卤可是有人得了肺痈之类的重症,二郎庙之前没有这东西,智源和尚这次从北方回来,前往常州天宁寺拜访老友,结果被拉着去苏州府常熟县参加了言子庙的移建仪式,言子是孔子三千弟子中唯一的南方人,位列七十二贤,朝廷特许将言子庙从明伦堂北移到文庙东,苏州府为此大做了七天法事;之后,智源回滁州,老友知道他们这里也受灾,特意送了他两坛陈芥菜卤,陈芥菜卤又名腌芥卤,其实就是腌芥菜的陈年卤汁,味咸性凉,入肺经,可以下痰、清热、定嗽,治肺痈喘胀。
慕轩哪知道啊,只好说自己偶然听说过陈芥菜卤,或许对制止瘟疫有用。
智源和尚于是询问郑知县那些得病的人在哪里,郑知县脸色有些沮丧,他昨天知道一些灾民家开始出现病人,就不顾多数人的反对,派衙役将那十个病人集中隔离在了城北的关帝庙里,派人连夜看守,不许其他人接近,他也让城里几家药铺的大夫熬制了一些药,送进庙里让病人服用,目前病人情况稳定,但病人的家属都不干,呼朋引伴在庙前哭闹,骂他“不仁不义,昏官害民”,要不是他这两年在这里官声一直挺好,恐怕就会闹起民变了。
“大灾之年,疾病容易传染,病者必须隔离开,以防传播开去,郑知县当机立断,方某佩服!”慕轩给这位很有见地的知县鼓劲打气。
智源和尚也点首称道:“施主所言极是,历朝历代大灾之年,凡是隔离开的,都能控制疫情,否则白白搭进许多无辜者的性命,也是徒劳无功的。”
史书上记载,晋时就有比较明确的隔离办法,哪怕是当朝权臣家染上时疫,只要有三人以上被感染,即使没有被染上的人,在百日之内也不得入宫。这种明明对防治瘟疫蔓延很有效的隔离方法,却被当时人讥讽为“不仁”,以至于在历代文献中,还有不少弘扬在时疫流行、人人自危时坚持照看病人的做法,殊不知,这样一来,防疫方面做得再努力,效果还是不明显,每次疫情死亡的人数并没有随着医学的进步而有所减少。
面对危难,理智应该重于情感,保全大多数人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仁义。
郑知县一下子遇到两位知音,很是欣喜,连连点头,说:“烦劳大师随同何走一趟,为那几个病者诊治一下。”智源大师在这滁州地方上一向以仁心与医术著称,有他相助,那几个病者应该能得救了。
智源和尚就跟着他一起去关帝庙,慕轩让小高守着凝珮她们仨在县衙等着,自己带着小何他们几个一起跟着去关帝庙瞧瞧。
来到庙前,这里真聚集着不少人,其中还有几个儒衫飘飘的读书人,看见郑知县,不少妇孺又开始哭闹起来,郑知县向大家高喝一声:“二郎庙的智源大师特意前来为各位的亲人诊治,希望大家能暂时安静一下!”
智源大师的声名还真是管用,大家渐渐安定下来,智源和尚和两个年长些的僧人都在脸上蒙上了面巾,包裹住口鼻,只露着双眼,身上还用旧衣衫包裹了一番,就像穿上了防化服一般,看样子他对处理瘟疫还是挺有经验的。
他们三人走进庙里,约有两柱香的工夫才出来,郑知县问:“大师,病人怎么样?”病人的家属门也都眼神急切的看着智源和尚。
智源和尚点点头说:“知县处置得当,药铺大夫配的药也有成效,情况很稳定,容贫僧再弄些药巩固一下。”
郑知县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心想幸好是这样,要不这次自己的结局难料啊!
家属们安定下来,一旁几个大夫也都脸露喜色,这次帮着衙门办好了这事,那以后不愁没病人上门了。
智源大师让弟子们熬了一锅黑豆汤,让庙里那十个病人和守在庙前的五个衙役、大夫、病人家属,包括他们这些僧人都喝了一碗,而后又调配了几种药汤,有的用大黄,有的用犀角、安息香等,其中有两个病人出现了咳嗽、面肿的症状,智源和尚带来的陈芥菜卤就用上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暗了,智源大师决定亲自守在这里看情况发展,郑知县也决定今夜就守在这里,他让衙役弄了些饭菜到这里,就跟智源大师他们一起吃了点,却让师爷带慕轩回县衙招待。
那些原本对知县有怨气的家属看到知县老爷亲自守在这里,也都心生愧意,自然也不再有哭闹的事发生了,听郑知县的安排,每家留两人一起守着,其他人先回家去了。
慕轩回县衙跟凝珮他们吃过晚饭,让他们在师爷安排的厢房先歇息,自己却又来到了关帝庙前,陪着智源大师、郑知县他们。大家聊天,聊着聊着,他就问起了那个奇怪的山贼石敢当,石敢当既然在二郎山落草,那应该跟二郎庙的僧人都熟悉吧?
郑知县看看智源和尚,说:“不瞒方先生,智源大师与那石敢当可说是我们滁州地面两个最具仁心之人。”
智源和尚只是笑笑,并没有开口谦虚一下,慕轩的好奇心就被吊了起来。
郑知县说,智源大师深得百姓爱戴是因为他这些年的赠医施药、救贫赈民,而石敢当深得百姓喜爱,是因为他一直在劫贪官、斗恶霸,保地方安宁。
石敢当姓石,以前叫石宕,石家在滁州也是个大户,石宕曾经习文练武,想应武举,但两年半前,滁州知州杜犹借一起涉及石家的纠纷向石家大肆索贿,最后把石宕的老爹给逼得上了吊,在外地求师练武的石宕闻讯赶回,一怒之下闯进州衙,杀了贪得无厌的杜知州,将杜知州搜刮所得和石家的家财散尽,而后带着一些人落草为寇了,他还改名为石敢当——民间所说的石敢当,有压不祥、辟邪、驱风、防水、辟邪、止煞、消灾等多种功效,而石宕这个石敢当说要“除贪官,驱污吏,压灾殃,百姓康”。
石敢当在二郎山落草,经常下山来,抢掠那些为富不仁的恶霸豪富,而后将银粮散给穷人,期间还劫过几个路经滁州的官员,那几个在任上刮尽地皮的贪官都被他扒光了痛打一顿,他还赶跑了一伙占据石兰山祸害百姓的山贼,石敢当的名号一下子震动远近。
新来的知州陈鹤曾经上奏南直隶兵部,兵部也调派了五百卫所官兵来围剿,但地方上受了石敢当恩惠的老百姓暗中帮衬着石敢当,结果连着几次围剿都没有成功;而陈知州也慢慢发现,只要没有贪官害民或恶霸逞凶之事发生,石敢当一伙也不会出来惹事,在山上自种自吃,非常安分,滁州这两年遭灾,石敢当还拿出粮食来救灾,搞得他们自己倒成了不折不扣的灾民,陈知州暂时也就不想去剿灭石敢当了,倒是大力约束官吏,尽量做到清正廉洁,免得石敢当有借口下山。
可以说,滁州地面上有了石敢当的存在,倒使得上上下下的官吏谨小慎微,不敢明目张胆的贪污腐化,地方豪强也都不敢随意欺压良善、伤民害命。
因为有了山贼的存在,地方上官吏清明、豪强敛息,这确实成了滁州地面上一个奇怪的现象。
石敢当在二郎山上,与山下二郎庙的僧人们相安无事,石敢当还常跟智源大师谈佛说理,彼此像是互相照顾的近邻一般,很是和谐。
慕轩对此想得很多,尤其第二天接到暗中随后的巴根、梁关保传来的消息,说太子一行已经往滁州来了,他就决定要在这滁州地面给太子好好上一课。
——给太子上一课?
——没错!得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民意难违,民心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