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中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颌首点头,旋即由府中主事领进了里厅。
见了王道中进来,杨一清并没有其他举动,等到王道中行了礼,杨一清才笑起来,道:“子诚啊,上次见面,似乎还是你们鸿胪寺来内阁交割岁末的公文,老夫当时想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只是公务繁杂,所以至今还有些挂念,来,坐下说话。”
王道中欠身坐下,微笑道:“大人客气,下官末学后进,能聆听大人教诲已是福分。”
寒暄过后,杨一清突然淡淡的道:“近来的风声你听说了吗?”
王道中道:“似乎朝廷有意让下官去直浙?”
杨一清不由呵呵一笑:“是,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就等朝廷旨意下来了,老夫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你不必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说什么。”
王道中迟疑了一下,道:“直浙的事,下官多有耳闻,有人说是人间天堂,有人也说是面目全非,可是不管如何,为政者不能在乎眼前,而应当看长远。”
“何谓长远?”杨一清想不到王道中竟有侃侃而谈的意思,倒也打起精神。
王道中正色道:“就说这新政兴商贸吧,兴了商贸固然看上去是百姓得利,人人欢欣鼓舞,这是近利。可是因此而伤了农,这就是长远。农耕不兴,则社稷不稳。商贸不兴,则百姓不富,这里头就有一个取舍,世上总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因此,先贤们才说,农为国本,这即是说,他们认为,百姓可以不富,但是社稷不能不宁,若是因此伤农,最后有银而无粮,到时一旦天灾,就要酿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下官以为,直浙新政如此矫枉过正,长远的害处却是不小,这是下官的一些浅见,还请大人海涵。”
杨一清连忙点头,鼓励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不错,老夫也是这样认为,直浙有一些人,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忘了根本,别看现在歌舞升平,就怕将来出事,一旦出了事,不但社稷动荡,而且百姓也要流离失所,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难道能坐视不理吗?”
王道中正色道:“其实微臣已经准备好了奏书,就是为了弹劾……”
杨一清摇摇手,微微笑道:“弹劾有什么用,你不要总是书生意气,眼下四处都是闹哄哄的,学争在争,礼议也在争,国本同样还在争,争来争去,最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所以老夫的意思呢,是不争。”
“不争?”王道中一时糊涂。
杨一清莞尔笑道:“不争,但是要做,比如徐谦,他就是先做出来,最后才引起争议,结果朝廷在争,他却在浙江大力倡导他的新政。所以呢,这种弹劾的事没有必要去理会,老夫请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在直浙有一番作为,革除掉一些地方上的弊政,正本清源,至于惹出什么争议,这却是无妨,你放心,朝廷里头,有老夫和杨公在,总能为你压着。”
王道中终于明白了杨一清请自己来的目的,他当然清楚,这是杨一清让自己去做先锋,这种事做的好了,自然好说,可是一旦做不好,就可能丢到前途。
杨一清挑了挑眉,道:“子诚莫非不敢?”
王道中脸色冷静,他叹了口气,道:“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下官此去直浙不知凶吉,不过大人言尽于此,下官也不得不表个态,下官是反对新政的,在京师的时候是反对,在鸿胪寺的时候也是极力反对,现在此去浙江,担负直浙总督,也是反对,下官的心思不会变,昨日不会,今日不会,明日也不会。”
杨一清大喜,道:“杨公果然没有看错人,社稷危如累卵,要的便是你这样的敢言敢为之士。”
王道中忙道:“大人谬赞。”
杨一清算是彻底放心了,他现在终于明白,杨廷和为何非要点选王道中不可,这个人……确实可以用,用的好的话,正好用来过河拆桥,姓徐的就算升任了户部尚书又有什么用?户部尚书,终究还是在内阁之下,不可能绕过内阁,去做自己的事,没有内阁的批准,他徐谦什么事都别想办成。可是直浙总督可以发挥的余地就大了,钦命总督一方,掌握军权,节制治内百官,甚至直接插手民政、刑狱,这是独立之权,别看户部尚书比直浙总督更体面,可是在权利的配置上,还真未必及得上总督。
“是了,你此去浙江,便是闯入龙潭虎穴,徐谦在直浙经营多年,羽翼已丰,切不可掉以轻心,老夫一直和杨公商量,无论如何,也要助你一臂之力,这一方面呢,会调一支军马正好去浙江驻扎,名义上自然是替换新军,新军立了大功,陛下也颇为欣赏,所以想抽调入京,让京师各营军马好好观摩效仿,可是必须有军马前去换防,人选,老夫已经想好了,到时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去找刘总兵。还有……老夫从前管马政的时候,也有一些幕友,这些人公务案牍上的事颇为老道,也可以随你一道去,至于你还要什么,也尽管来提,只要能办到,老夫尽量予以满足。”
王道中顿时松了口气,他怕就怕到了浙江四面楚歌,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内阁早有安排,连忙道:“这就足够了,下官一定不负大人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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