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夫人如今病得稀里糊涂的,又常在涵玉楼哭嚎不止,呼乱叫骂,实在是令人担忧啊。”徐心然向父亲报完了这个月的账目,陪着父亲一边烤着火炉,一边欣赏窗外的雪景。
“是啊。”徐掌柜现在一提起苏氏来就双眉紧锁,“虽然她重病在身重视叫人心痛,可她这样闹下去,天佑一天天地长大,迟早要落在耳朵里。到时候,若是天佑知道自己的生母竟如此癫狂,这叫他今后还怎样做人?”
“咱们大齐国的大户人家,一向都讲究子凭母贵。”徐心然捧着茶盅,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仿佛又看见了自己上一世惨死的景象,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有一个出身高贵、知书达理的母亲,那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天佑的母亲,却是……天佑是咱们徐家唯一的继承人,以后这个家、还有铺子,都迟早要交给他去打理的,可他若是有那样一个出身寒微、歇斯底里又重病缠身的母亲,这叫他以后怎么服众?”
徐心然的这番话,也正是徐掌柜所遗憾和担忧的。以前的苏氏,美丽大方,气度雍容,虽然娘家不怎么样,她本人也没念过多少书,可她自身的努力,足以弥补这些缺憾,使得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真正的大户人家的夫人。
可是现在,她疾病缠身,形容枯槁,时而目光狰狞,时而神情恍惚,看上去就像是个劈柴烧火的老婆子,简直没有半点大户人家的夫人该有的端庄与贤淑。
自己的儿子徐天佑,是徐家唯一的继承人,就算制衣坊他已经答应给了大女儿,可是,这么大一座宅子,还有蒸蒸日上的福盛祥店铺,以后全都是儿子的,以后,儿子就是徐家的一家之主。
可是,徐家的一家之主,竟然有那样一个母亲。
虽说在大齐国,也讲究“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孝顺被视为美德,可私下里,仍旧会有人笑话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竟然有一个出身寒微的母亲。
若是搁在以前,苏氏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徐掌柜是不可能有这个顾虑的,可是现在,苏氏的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他担心,自己唯一的儿子会被那个越来越不可理喻的疯婆子连累。
“那么,我该怎么办?”徐掌柜问道。
“爹,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容不下夫人,毕竟,她也照顾了我十九年。”徐心然说,“可是,为了天佑,为了徐家,为了福盛祥,我不得不说,您还是将夫人休了吧。只要你休了她,那么,我的生母宋氏,就是天佑唯一的母亲。我知道,爹与我的生母并没有多少感情,而夫人陪伴了你许多年,和你相濡以沫,你们的夫妻情分,是很深厚的。可有些事情,是不能只讲感情的。”
徐掌柜长叹道:“其实,我早就想休了她了。我曾经,是那么的信任她依赖她,将她视作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可是,她做的事情,太让我失望了,偷盗祖传的扳指,变卖你祖母的遗物,还私吞了你辛辛苦苦赚来的一千多两银子……更养出了慧瑛那样的好女儿,竟然勾结外祖家,偷走了福盛祥最值钱的衣料,还卖给了咱们的死对头轻罗坊!我一直都在忍,从她不得不承认扳指是她偷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忍,为了徐家的子嗣,为了徐家的安宁,为了不叫人看咱们徐家的笑话,我一直都在忍。我以为,我的宽容和忍耐,会让她有所收敛,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性。可是我错了。她仍旧在拿着徐家的钱财填补她娘家那个无底洞。我不是反对她贴补娘家,更不是要她与娘家断绝往来,可是贴补娘家,总得有个限度吧。”
徐掌柜越说越激动,也许,真的是他忍耐了太久了:“最初的时候,咱们徐家家底儿丰厚,你祖父留下大批的家产,足够她拿去贴补娘家,也足够她和慧瑛慧玥随意挥霍。可是后来,那些家底儿,都被她给咣当空了,连你祖母的遗物——那么多珍贵的东西,那是你祖母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也被她变卖一空。更可恶的是,她居然偷走了祖传的祖母绿扳指嫁祸于你。如果说,她偷走那枚扳指是在她弟弟苏大勇被投入死牢之后,那我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是她的亲弟弟,若是换做我,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打点救人的。可是,那不是在苏大勇被投入死牢之后啊,她都拿走那枚扳指快一年了,她弟弟才犯了人命官司。当时,若不是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我早就用家法将她……”
“爹,如今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徐心然急忙安慰情绪激动的父亲,“您就别再提了,提起来这些事,只会叫人生气和伤心。您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这里面,我放了罗汉果和陈皮,您一到天冷就会咳嗽,用罗汉果和陈皮泡茶喝,会缓解您的咳疾的。”
“好吧,爹不说了,不说了。”徐掌柜抿了一口茶,“心然哪,你是不知道,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忍过来的。不过现在,我不想再忍了。你说得对,我要休了那个女人,让她颜面扫地,让她灰溜溜地回娘家去。这十几年来,她不是一直都把她的娘家看得比徐家重要得多吗?那好啊!我这就遂了她的心愿,让她滚回苏家去,以前她不知道贴补了苏家多少,现在,就让苏家养着她吧!”
“爹。”徐心然急忙劝道,“您休了她,是应该的,因为她毕竟做过那么多伤害徐家的事情,尤其是变卖已故的婆母的财产这一条,就足够了。可是,能不能让她以后仍旧住在徐家呢?反正涵玉楼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让她继续住下去好了。尽管,她做了那么多坏事,辜负了您对他的信任,可她现在已经够可怜了,咱们,能不能厚道一些,就给她一条活路吧。这样,大家都会说,福盛祥的徐掌柜宅心仁厚,对犯了家规的妻子还能宽容相待。更何况,虽然天佑现在还小,将他的亲娘撵出徐家,他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印象,可是慧瑛慧玥都这么大了,总要给她们一点颜面。”
“哼!”徐掌柜没好气地瞪着她,“像慧瑛那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还要给她颜面?”
“爹。”徐心然笑道,“慧瑛和慧玥都只是孩子,而且她们毕竟都姓‘徐’,都是咱们家的女儿。您若真想解气,那么不如将夫人贬回小妾的身份,然后让她下堂,这样,您心里总该好受一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