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苏三娘的哭诉、苏氏族人谴责和蔑视的目光,苏霏漠一句话也没有辩解。甚至在苏太君间接的定了她的罪名,借口让她照料康氏的身体,变相的禁足在秋爽斋时,都是平静的。这事若是发生在去年没经历这些事之前,她怎么也要辩驳一番的,今日她却要睁大眼睛,进一步看清这些至亲的嘴脸。
申诉,这里没有人要听;委屈,这里没有人愿意给她做主;辩解,这里的人一早就定了她的罪过;痛斥,这些人从来都觉得,对她们母女是仁至义尽,这些人想要她俩生便生,要她俩亡便亡。
怪只怪自己大意,光想着投毒之事,对突然巧遇的人提防不够。这些人既然准备的这般充分,经此一事,她这凶悍、残害手足的罪名是要被坐实了。是她自己不谨慎,被旁人钻了空子。两军对垒凭力量、讲心机,她输了这一筹便没什么好埋怨的。
可是这些人应不止是要败坏她的名誉,她的名誉在府门前的那么一闹,虽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同情,也已经受损。昨日在雍庆堂和苏氏族人起的那场冲突,彼此的脸面已经撕破大半,她在他们眼里早成了十恶不赦的逆女。再费尽心机的演这场嫁祸的戏,无非是让众人觉得她更不堪造就罢了。费尽心机的再次败坏她在众人眼中,千疮百孔的声誉有何意义?既然这场戏不是冲着她的名声来的,那他们要的是什么?
正在苏霏漠沉思的当口,宝珠气愤的红了眼。虽然她不大的时候,就被卖到苏府的庄子上,基本的礼仪,该怎么服侍人是知道的,但到底没受过全套的规矩训练。一个世家的婢子,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没有她插嘴的份,全然没有概念。其实即便她知道规矩,此时也顾不得了。
刚才她离娘子近,虽然没听清苏三娘和娘子低声说了什么,可两人间的动作看的真真的,是苏三娘拽了娘子的披帛,自己往后退跌到池水里的,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居然说是娘子推她的,真真的一点都不羞臊。
宝珠眼含热泪扑通跪下,向上首苏太君叩首道:“奴婢万死,请老夫人恕罪。虽然这里没有奴婢插嘴的份,此时却不得不为我家娘子辩白几句。”
说罢她回首含怒,对此时正和其母相拥,哭得悲切的苏三娘道:“我家娘子和三娘子总共就说了四、五句话,哪里就会失手推了三娘子,怕是三娘子自己没有站稳,滑到池水里去的。”
苏三娘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双眸,抽咽道:“也是怪我,我说六妹妹不该将自己的胞姐打昏,对自己的姐妹能下如此狠手,真真不是闺阁女子所为。我又说六妹妹不该在府门前,说那些狂妄的话,即搅了祖母的寿辰,又使苏府的百年清誉蒙羞。我还打算再规劝六妹妹几句,不想六妹妹突然出手将我推入水中……”
“也怪我将话说的重了些,六妹妹这才脑了我。祖母,这事我不怪六妹妹,想来现在六妹妹也是后悔的,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规劝六妹妹几句,个人荣辱是小,苏府清誉是大……六妹妹搅闹祖母的寿诞,行如此不孝不悌之事……”
宝珠气的嘟起了腮帮子,她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就引来苏三娘这一篇子话,还恬不知耻的将嫁祸之事,说的这般义正词严。
这时雍庆堂中,听完苏三娘这番话的众女眷,吩咐点头应和道:“三娘不必自责,你说的话句句在理,那怨怪你的都是些不知礼仪的。”
“三娘说的是,咱们苏府的百年清誉,昨日便毁于一旦了……”
众人明褒明贬的将苏三娘夸奖一通,又将苏霏漠教训一顿,继续发泄昨日积攒下来的怨愤。
宝珠听了这些人的话,眼泪都气出来了,暗恨自己没用回护不了娘子。也恨娘子的这些至亲,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干这样嫁祸的事,还能将话说的这般有理,好像做错事的真是娘子一般。
苏霏漠在看到栽赃的人是苏三娘之后,更是失了细辨是非的心思,只因这事不用查,众人心中早有了判断。
苏澄在苏府算是个特例,他是西府的庶子,却颇有几分能力,和苏府众人从文的传统迥异,他从武。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前程很是不错,在府里的地位颇高。苏三娘的母亲苏杨氏,性格内敛,行事一向寡言谨慎。苏三娘在众人的眼里,也一直是柔顺的闺秀,在众位长辈面前虽不如苏二娘、苏四娘得宠,但是因为苏府的女娘不算多,她行事一向规矩,平时虽不出彩,也算得长辈的心意。
一个平时柔顺规矩,还算得长辈心意的人,一个刚和众人撕破了脸面,恶评如潮的人,众人心中的秤偏向那边,不言自明。再加上苏三娘在众人面前,得体的表白,所以此时雍庆堂内,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事有蹊跷,也没有一个人觉得苏霏漠是被冤枉的。
苏霏漠躬身施礼道:“请老夫人恕罪,我这婢子和我一样,没受过什么礼仪规范的教导,只全凭一颗护主的心肠,说话冒失。请老夫人宽恕她大胆放言之处,回去后奴定好好教导。”
刚才众人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再次教训苏霏漠的由头,万众一心的指点苏霏漠的不当之处,竟把宝珠这个“祸害”给忘了。
这会苏霏漠认了错,却是替自己的婢女认了失礼的错。且开口就封住了所有人的嘴,明白的告诉所有人,我要自己回去教导。所以识趣的人,就不要来讨没趣,越俎代庖的教训宝珠。这是明目张胆的袒护,众人那有不气的,刚因为教训了苏霏漠而消下去的火,又被勾了起来。所以尽管苏霏漠话说的明白,还是挡不住喜欢讨没趣的人。
众人七嘴八舌的数道苏霏漠,一是因为这里是在雍庆堂,上首坐着老太君,众人不敢越俎代庖。二是昨日苏霏漠突然爆发,着实吓着了一批人,在座的这些人都是精细的瓷器,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和苏霏漠这个瓦罐碰上的。所以众人虽说的热闹,到底没有那个人愿意出头,吩咐仆使将宝珠拖下去责罚。
快十年了,苏府还只会老一套,以养病为名禁锢康氏,以苏霏漠为母侍疾将她也变相囚禁。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可能不受罚,禁足已经算是轻的了。对手只是为了让她禁足吗?
这时苏太君坐在榻上,冲她招手,道:“六娘到祖母这来。”
众人以为苏太君裁夺完之后,她们就可以散去了,却没料到老太君还有话和苏霏漠说。刚才这些人在听到,苏霏漠只是被变相禁足,而经忿忿不平的人,这会终于平复了一点心绪。暗道老太君终于要教训苏氏这个不孝女了,众人虽然还是觉得仅仅是教训一顿,不足以平复愤怒,但是还是在一旁喜滋滋的乐见这事发生。
苏霏漠走到近前,恭敬的施了礼,静静的望着苏太君的脸。
苏太君慈和的迎接苏霏漠的目光,破天荒的拉了她的手,温声道:“心里有气,小小年纪又经了这些波折,有转不过弯来的地方也是有的。咱们府里最讲究的就是一个荣辱与共,这些年你和你母亲一直住在怡园,和亲族间来往少了些。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本性是好的,一时想左了,行事有不周全的地方,并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教导好。”
苏太君看了一眼苏霏漠,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待这事平息之后,和姐妹们亲亲热热的多处处,就好了。放心,这些事不会传出去的。以后若是受了委屈,只管来找我,祖母给你做主。”她转过头来,往堂上众人面上扫了一眼,道:“这事就算了了,以后谁再拿这个乱嚼说,我第一个不依。”
苏霏漠看着苏太君道:“我有事,可以来找祖母做主吗?我要是有委屈,可以来告诉祖母吗?”
苏太君似也料不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道:“自然可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苏霏漠乖顺的点头道:“好,孙女记住了。我这就先回去,照顾阿娘去了。”
堂上众人听了苏太君的话,各个愤恨不平,崔氏撇了撇嘴,也心怀不忿。眼瞅着这样一个好机会,却这么轻易的就让苏霏漠过了关,阿家这是要补偿她们吗?
崔氏虽得了嘱咐,到底没有按捺住心头的闷气,不悦道:“六娘就这么走了,阿家吩咐了,我们自然是不敢阻拦。可是她却不能走。”说着往地上跪着的宝珠身上一指,道:“我们苏府可不能因为仆使不懂规矩,就不责罚她们,正因为她们不懂规矩,才更应该教会她们规矩……”
苏霏漠向苏太君施礼后,走到宝珠身旁,将她扶起,连眼神都没有给崔氏一个,就带着沈妪等人走出雍庆堂。
崔氏见苏霏漠理都没理她一眼,心里暗恨,不就是依仗着升平公主吗,这会儿拿腔拿调的作起威福来,就是不知道你这靠山,还能依仗多久。身后传来崔氏尖锐的苛责声,众人看崔氏做了出头鸟,吩咐的附和起来。
“好了,都散了吧。”
苏霏漠这么当众给她没脸,苏太君竟然没有任何表示,任其走了。崔氏虽然心里不忿,只能尴尬的笑笑,算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心里却更加记恨了,暗道必定要趁此机会,给康氏母女一个教训不可。
一番折腾下来,众人回到秋爽斋,已到了吃晚食的时候。苏霏漠去了这么久,康氏自是惦记的,她派人出去打探,只探听到昨日带回来的证人出了事,旁的却打探不到了,心下越发焦急。这会儿苏霏漠忙将证人被下毒,以及查出是苏府看守有嫌疑的事,告诉了康氏。单将自己被苏三娘诬陷的事,略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