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破戎想了半晌抬起头问:“会不会这厮怀恨党项不曾及时出兵,与拓跋觥密谋赚党项军教来往洪德寨石城上撞?这厮一贯行事只图目的不问缘由,这样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这拓跋觥虽也与契丹拓跋雄同出一族,毕竟分了家,伪魏坑党项,那也说得过去。”
周快不语,只将目光在那两山相错分隔开的两片平川空地上移动地更加快了。
甯破戎等不到两人回复,又拿目光去瞧窦老大,窦老大双手一摊,此后他就专心做个军吏,这排兵布阵的本领,那可没有,也没那资质。
卫央将目光落在窦老大身上,站起来抱臂踱步几个来回,问窦老大:“老窦,你是精于算计的,你说,倘若这魏高两军能将党项军留在洪德寨城下,而咱们又突在更北那错山之处掐断这拓跋雄大军的归路,党项转押来的辎重物质都教这高继嗣两人握在手中,李继迁一时又不得突破错山处阻拦,拓跋雄该怎样才能求活?”
窦老大好容易理顺了这里头的干系,毫不犹豫一?脚下:“自是死命打下洪德寨,别无它法。”
周快大吃一惊,惊疑不定问:“率正是说,这高继嗣好大的胃口,想教拓跋雄拼死在城外攻击,一来潜质咱们城内往错山处救援的脚步,一面因拓跋雄是为党项逆渠又引党项部精锐李继迁只得拼死教错山口外的党项人发了疯往里打,他好落个渔翁得利的局?”
卫央点点头,这联军既是联军,那怎会铁板一块?
借敌手消耗联军力量,使党项死战之下洪德寨唐军也精疲力尽,两虎相争之后高继嗣终得渔翁之利,这样的心思,高继嗣必然有。
然高继嗣既有此心,深得李继迁信赖的大将,拓跋雄如何便没有?
倘若高继嗣存有此心,难保联军在平阳一击之下土崩瓦解。须知,休说党项蛾贼,纵是契丹,以一国之力也绝不敢自信能在平阳麾下精锐面前占多大的便宜。
因此,虽联军里高继嗣欲图拓跋雄,那伪魏的统军大将拓跋觥必也有此心,但决战伊始,这样的坑害盟友的行为,想这三人既能迫使平阳亲征抵挡,必然有他的大局观,眼下当不会发生。
不过,料定这同床异梦的联军既有彼此虎狼之心,卫央心想战事进行到一定阶段之后必可有用处,暂且将这个念头按在心里,看周快趴在那桌案大小的图子上比较错山口南北的两块平川,遂问:“老周你怎么看?”
周快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与率正所见一致,但尚不敢确定。”
甯破戎睁大眼瞧了好一会儿,问窦老大:“老窦你也瞧出甚么来了?”
窦老大略一犹豫,走到图子边上将刀点在错山口外北地里那平川处,踟蹰着道:“率正的意思是,胡虏蛾贼欲引咱们北出此山口,将决战之地摆在这更宽阔,更能大用如平山铁鹞子军的地带——然有一事不能自解,贼何必多此一举,将只宽阔了这么一些些的平川选为决战地?莫非欲引咱们出关,好教契丹轻骑绕后袭取洪德寨,种将咱们这十数万人一役尽歼于关下平川里么?这胃口,也不怕撑死了他?”
甯破戎恍然大悟,忙又趴在地上瞧那错山口处之北地平川,嘟囔道:“贼既有吞天的心,这样的自大,自然也生得出来。我瞧哪,契丹轻骑自战起便无动于衷,恐怕图的正是这里。倘若公主有失,胜却掳掠咱们万民,攻取咱们百城。”
左右计较,终不得知,周快站起来拍拍一身的泥土,看卫央沉吟不定面色忽喜忽又摇头,忙教窦老大与甯破戎噤声,渐渐城北之外杀声已静了,草棚之外大军一时俱动分小半已往北门外逶迤开出,至此卫央竟尚不见有动静。
张了张嘴,周快又将到了嘴边的问压了回去。他只是猛将,冲阵杀敌那是行家,这谋算的本领,并不比窦老大高明到哪里去。至于甯破戎,眼看又是个瞪大眼万事不通的。
“如今的原州是柴使君看守,渭州秦使君干练果决,以二地城坚弓利,料纵是契丹挥十万轻骑南下,急切也图不得。”听报时,已是晡时的时候,卫央终于停下了时快时慢走动的踱步,转头命窦老大将图子收起,径问周快,“那么,如今东部有符彦卿把守,长安守将是谁?”
周快转瞬明白他言下之意,摇摇头笑道:“这倒不必担忧,那些个诸侯王并无兵权,若非如此,公主不会轻身冒险来前线。”
“去教弟兄们收拾收拾,恐怕咱们也该出城往错山口处驻了。”卫央将三人先打发着走,“另外,军令既未下,老周大哥你去寻军头问问,咱们想上城头先看看风景可行否。”
三人一愣,上城头看风景?
卫央笑道:“当年诸葛武侯使空城计,那也要在城头瞧敌营个明白,咱们怎能不先看好退路?自去问了便是,无妨。”
诸葛武侯甚么时候使空城计了?
一头雾水的三人去后,卫央伸出手接住小姑娘欢欢喜喜伸出的双手一拽将她拉起来,一手拨弄了几下她的双丫髻,拍拍她微红的面颊笑问:“枯燥不?冷了罢?”
摇摇头,周嘉敏笑道:“才不,卫央哥哥,你定能成大将军!”
这小姑娘,尽会捡人高兴的说来听。
“战地凶险,一时不察便有性命之虞,何况流矢那样的多,你不善骑射,只在这城内候着咱们凯旋便是了。”她的新换的湖绿裙袄有些乱了,卫央细细替她抚平褶皱,又将衣领往深处放开,双手掐着小姑娘的双颊柔声道,“千万记着,无论外头怎样,切不可自上城头,更不可设法出关,待战胜归来,我教你一手漂亮刀法玩,好不好?”
周嘉敏千百次听说过这战地的凶险,只是在她心里,卫央怎能与常人同?千军万马伤他不得,流矢自也要避着走,纵然心中也恐惧的很,这一番却甚么不安都心中压下,当时也踮起脚尖掐着卫央的脸膛轻轻地摇,格格笑道:“敏儿自然听话的很,来时姊姊替敏儿备有另一身漂亮裙袄哩,卫央哥哥,待你战胜归来,敏儿穿给你瞧好不好?”
“好,我定要好生瞧瞧。”卫央吸了吸鼻子。
外头周快三人又复返回,在远处高声道:“军头教咱们自便,率正,该上城头啦,片刻轻兵营开拔北去,果然驻在那里。”
“好,那么走罢。”走出几步,卫央又停下脚步,回头冲背着手亮着小虎牙冲她笑的小姑娘招招手。
小姑娘跳着蹦了过来,又抱住他胳膊仰着小脸笑:“还有甚么要嘱咐敏儿的么?”
沉吟着,卫央轻轻道:“回到了原州,多寻柴使君府上玩耍,宁儿定喜欢你的很。”
周嘉敏微微垂了下眼睑,飞快又笑嘻嘻地抬起眸光,瞧着卫央的眼道:“我记着啦,我与杜姊姊说好待战罢回了长安,我们定去西市的货栈铺子里勾得上好的布匹,卫央哥哥,敏儿也做得一手好衣裳哩,将你扮地好看,待天子赐见。唔,到时我去央柴家姊姊,我们同去。还有徐家花蕊姊姊,她说要教我怎样绣得上硕大而不难看的花朵在衣衫上哩。”
待这一行直扑城头而去,小姑娘皓齿咬住唇儿,眼眶里涌出大滴的泪,她却再也不肯哭出声了。
那奉命护佑的壮汉闷声道:“这是在与你诀别了,明日决战,轻兵营……恐怕侧翼地带,方最不安全。”
“好男子上阵杀敌,那是天赐的荣耀,有甚么不好的?”小姑娘狠狠将袖子擦掉泪水,咬咬牙哼道,“战阵之上,没甚么周全不周全的,杀敌贼寇便是安。”
城头观望,极目处,烽火台冰冷成了雕塑,一望之下,尽是肃杀。
翻下城头,卫央一声不发飞身上马,轻兵营,无声地开出了雄关,孤零零地直奔北山口外而去。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