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却当作不知道。”
低声轻缓的将这句话说出来,说出来才发觉并没有那么难。
低垂眼帘下,那投射在地上并不清晰的身影动了动,平君知道他回转了身来,他正在看着她。平君未抬头,将一双眼皮紧紧低低的压制着。若是看着他的脸孔,她便无法再说下去了。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子,一个从未逾越过的闺中女子。此刻,这对她来说,已是勇气的极限。
然而他没有立即给她答复。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像是一座又一座的高山,直压得她心头发颤,脚下发软。
许平君心中那竭力搭设起来的高台,刚刚成型,便被这长久的沉默瞬间击垮。她胸口痛得像是被人用重锤砸出了一个血洞,明明鲜血淋漓,她却还得忙忙用手捂住了不叫人看见。唯恐连最后的体面也一并丢失干净。
“平君……”
“不,”她忙的出声阻止,发觉紧握在一起的手有些发抖,她更用了些力气压制彼此指尖,“你不必说什么,先听我说。”
“自掖庭令第一次带你来见阿父,你我因此相见,至今经年。你陪着我,伴着我,这些年我的朋友只有你一个,恐怕正是因此,才叫我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大概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这是什么缘故。可能,可能就像是女子手中常把玩的小玩意儿,平日里总带在身旁,觉得惯了,有朝一日遍寻不得,就会生出依恋来,总觉得那样小玩意是最最好的,其他再比不上。会不想放手,会……”她一口气说了许多,每说一句,她就将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一点。非那细微的疼痛不能提醒她保持姿态,保持镇静。
她急着又说:“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也不必顾忌什么。只愿你往后还能将我当成以前的那个朋友便好。”
她说完,飞快的抬头,似乎是为了验证她所说非虚,那双明明隐忍的眼中硬是挤出点笑意,嘴角边的笑痕勉强得让刘病已有些不忍。
刘病已凝着她的目光看起来平静,他略点了点头,问她:“你当真这样想?”
平君忙忙点头:“当然。”
又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抹,露出笑道:“我看你刚才的样子,恐怕是对绿衣上了心。都怪我,这一遭,大约是让绿衣妹妹伤心了。改日不如让我亲自去找她,跟她解释清楚。”
刘病已静默的看着她,并不应答。他的那双眼睛自有窥伺人心的本事,许平君勉强支撑着在他面前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眼皮一眨不眨,唯恐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让他看透了心思去。她已经行差了一回,万万不能再走错一步。病已那看着绿衣时的样子,他全不避讳的态度,已坦坦然的告诉她,他有了意中人,那意中人正是李绿衣。许平君想抓住眼下的机会告诉他,告诉他,她这些年所有的心事,可是,她自有女子的自尊,在明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自取其辱,她没有那样大的勇气。
“不必解释了。”
就在平君再无法屏息下去,他终于开口说道:“既是莫须有的事,又何必解释。”
许平君心中蓦然松了口气。她虽说要去替他解释,可是……倘若他当真要她去解释,许平君简直不敢想,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办得到。
她终于敢眨动眼睫,放下那重如千钧的眼皮,低首看着一前一后,两人仍旧交叠在地面上的身影,心中呛然弥漫至眼前,腾升起些许模糊。
“不过我看绿衣妹妹的样子,恐怕是当真了。”
平君声音低微,喃喃着,似是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而后,她听到刘病回她,他说:“若果真如此,我会和她说明。”
许平君耳朵边“嗡嗡”作响,膝上一软,人险些栽倒过去。他说他会和她解释,他们……许平君真真实实感受到自己被排除在外,那一阵一阵的心绞痛,叫她眼前弥漫得几乎要看不清楚地面上交叠的身影。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待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卧房内。
窗户早早的关上了,窗外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奴婢进来说,刘大人刚走便下起雨来,所幸是带了雨具了,否则不知要淋成什么样子了。
平君意图起身的双腿往床具上更缩了一点,她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晃动不安的树影,忽然闭上了眼睛,人往里一侧,躺倒了下去。奴婢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忙过来唤她。平君紧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那奴婢便以为她又犯旧疾,心急慌忙的要跑出去叫人。
“你出去,我要歇息了。”平君不得不出声,说罢便将绸被往身上一盖,再不理会。
而此时窗外雷声轰隆,狂风摇曳,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今秋的长安城雨水有些丰沛,随着这惊雷,长安终于进入秋季的最后一个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