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拱手躬身,对着两位陛下弯下腰,就要退离出去。
刘弗陵忽道:“殿外候着,朕即刻便来。”
徐安已不敢去看那位小皇后,只道了“诺”,脚下已不由自主紧着往外退了。他尽量轻手轻脚的将门阖上,这一颗心狂跳得他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旁的什么的水珠。
小小的一段插曲,过后,将本就静谧的氛围推到了至高点。那安静至极里隐隐透着一股窒闷,窒闷后头藏着的是三尺高浪。她不说话,他更是不言语,上官妍看着他安静沉默的样子,看着他那静谧等待万事不着心的样子,看着他似以一种看稚童胡闹的眼神瞧她的样子,心绪翻腾得险些自己也压制不住。
末了,到底未将那惊涛骇浪拍打出水面,只将所有不快窒闷难过皆压着,嗓子梗得几分哑色出来,她哀哀可怜的问:“弗陵哥哥,清颜哪里做得不好,惹哥哥生气了吗?为什么弗陵哥哥要躲着清颜?”
嗓音虽哑,还是夹着她特有的未变的稍稍脆色童音。刘弗陵自己知道这件事她不但帮了自己大忙,更从此之后是将她也卷进他的苦难里来了。她本可倚靠霍光保得安全无虞……长长叹了口气,他释出心口的沉闷,终于将焦点落在她身上。
他说:“清颜,你做得很好。甚至是太好,令朕觉得愧对。”
上官妍一听,泫而欲涕的浑浊眼眸一瞬变得清楚许多,忙的将眼睛眨了几眨,欲伸手去拽刘弗陵的袖子,等了等才将欲动的手指捏紧了宽袖内侧。
“既然弗陵哥哥不生清颜的气,那陪清颜用食好不好?清颜总是一个人。”她说得几分可怜几分哀求。换做平常,刘弗陵恐怕就答应了,然而今日着实有些不同,他心中情绪略有些许繁杂,因他自身的缘故也因着她的缘故,因而此时更加不愿意面对她。
他缓下声来,宽慰道:“朕今夜当真有事需处理,你若不愿回去,暂且留在这里,稍后朕派金赏来送你回去。”
金赏…….上官妍忍不住想甩开了手去,好好的发上一通脾气。她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待那金赏和颜悦色,可知,她最最不喜的,便是那霍家的女婿。她的父亲亦曾是霍家的女婿,以为攀了那等高枝,从此之后就可为所欲为,却不想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上官妍有时候会想,如果父亲当初娶的不过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也许就不会生那样胆大妄为的念头,存着那般可侥幸脱逃的心理。她深知照着祖父上官桀的野心,父亲也逃脱不了那样的命运,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会去想,忍不住去假设,忍不住会怨恨。
她不喜欢霍家的女婿。哪怕金赏平日待她颇好……
“弗陵哥哥,清颜想陪着弗陵哥哥。这个时辰若是回去了,叫大父知道,肯定会以为弗陵哥哥和清颜闹别扭了!”
她一时心急情切,不禁脱口而出这句话来。话音刚刚落下,她自己也是一愣,心头猛的跳了几跳,便咬住了牙齿。一双眼睛不自禁垂了下去。
刘弗陵的脸色说不上好看,更说不上不好看。他本还对上官妍有几分难以推辞,这时便生出了冷意来。他将上官妍的手臂轻轻往边上一推,动作其实轻柔,可行动里的疏离是无法摆脱的。上官妍当时就觉心里一空,忙着想要辩解,却也不知道从何处辩解。
“霍大将军当真对朕关心至此,朕也无奈,只好改日向大将军请罪,恕朕不顾其万般操心之情了!”
他说罢,将那袖子稍稍往后一甩,手臂亦背到了一侧身后。大步朝着门口就走了过去。上官妍站在他身后,眼巴巴的看着他走,想要追上去,那一双脚却像是被钉子定牢了在地上似的。她舌尖上冒出来的苦涩滋味,呛得她眼睛都疼了。
在外头等着的徐安一见皇帝挟得几分寒意出来了,他把头往后一缩,实则是抬了眼皮朝里头看去。就见那殿内,空落落的,只站着瘦小的皇后,那瞧着这处的眼睛圆亮圆亮的,全是因了那眼珠上一层水色的缘故。徐安心道,这皇帝要伤人心的时候,还真是一点不手软。边想边欲抬起眼皮来偷觑一眼天子的颜面。还未来得及将那低压的视线往上调去,就听到身侧的天子说道:“还等什么?还不走?”
徐安心尖一跳,忙的跟着从那石阶上下来。恰好就见一侧走来椒房殿的长御碧华,领着另外一位长御并几位宫人,行色匆匆的。并未与他们一两人碰上,不过是在他与皇帝身后,再者皇帝走得也快,倒也未用得上行礼。
徐安料定帝后必定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心里思忖着,左不过“霍光”两字。他跟在皇帝身后,想着想着,还是打算替小皇后说上一句。
他迟疑着,半晌才开口:“奴婢方才送那霍大将军出去,恰逢一阵怪风刮过,大将军忙嘱咐奴婢等人将皇后赏的食盒护好了。可见大将军对皇后还是有血脉至亲之情的。”
他一说,前面一只脚跨进宣室的皇帝就停了下来,回头朝他一看,那目光冷然,骇得徐安一跳。心道,莫不是好心办坏事,反踩了皇帝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