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冷冷一笑:“人生一世,有几人能为他人而放弃自保?”
金建被他说得脸上一凉,抬头看,原来是落了斗大的一颗水珠下来。他抬手,拿手背在脸上蹭了蹭,半晌,勉强笑道:“君所言确实。”
徐安抬头看了看他,背过身,往那上方走。金建望着他的背影,忽有种往日不再之感。他等了好一会儿,忽出声问道:“黄门令又如何?”
那徐安回头望他,金建两三步追到他面前,似是固执,再问一遍道:“黄门令又是怎样的人?是愿为他人舍自身,还是同旁人一般,只求自保?”
徐安的眼里闪现诡异的光芒,他盯着金建的眼神变得怪异,渐渐又恢复往常,似秋日里最后一场大雾蒙住了他的双眼。徐安不答反问:“都尉呢?都尉可说有得选择,你又是想要择其,还是就近?”
金建心中猛然一抖,忽然意识到兄长金赏此番并未陪同圣驾前来并非是因为他需要留在宫中处理什么突发之事。他心尖颤着,望住徐安的眼中也就起了别样的颜色。
徐安倒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末了,不等他的回答,只说一句:“都尉多心,县官非先皇。”
便不再与他多言,慢慢往回走。
金建不知此时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他微微低了眼,待那徐安在门前石阶上坐下,他才将眼皮抬起来,看着徐安说:“黄门令,夜间天冷,我着人那一床被子来给你罢。”边说边转身要走。
“不必了。”身后徐安回他,“寒冷方可清醒。县官只带了我一人出来,我理该为县官当心。”
金建未再多言,沉默了,低头往来时路慢慢走去。
他、金赏、县官,三人是自小的伙伴,即便金赏最后还是依照父命娶了霍家的千金,可是他与金赏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附霍氏而远离县官。然而,终究时他们太过天真,县官早已过了亲政的年纪,霍光迟迟不肯放权,这一场较量,早晚要上演的。当真到了那一日,他和金赏,究竟是为自保舍弃县官,还是一如往常站在县官身旁,哪怕成为“败寇”?
金建一步一缓的走着,脑中也徐徐的转着。待转过回廊来,他脑中猛的一道灵光闪过,忽然意识到。徐安这番话恐怕非他个人说给他听的,徐安因受皇恩,万事总以县官为先,岂有不受县官授意就与他说这些话的道理?莫非是县官……
想到此处,金建的目光急剧收紧,他猛然回头,朝着刚才自己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一颗心猛烈的跳动起来。眼眶顺势发红,胸腔火热燃烧起来。只怕,只怕这是县官借那徐安之口,给他们的机会罢。任他兄弟二人如何选择,他亦不会干涉,更不会强求。
金建抬手揉了揉眼睛,他是个男子,已过了会轻易掉眼泪的年纪,然而此时,他眼眶当真热得厉害,竟有些不受控制。他扭头,急急的往前走,眼皮压低了,将眼眶里的一腔湿热都掩藏了去。君臣君臣,他们又岂只是君臣?
这一侧,徐安方坐下不久,里间就有了声响。徐安忙的立起来,悄声走到门旁,压低了嗓音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的?”
里面的人就问:“建走了?”
徐安回答:“走了。”
里面的人又问:“该说的话都说了?”
徐安回:“都照陛下的吩咐说了。”
房间里面好一会儿没有声响。徐安又说:“这虽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可若叫有心人利用起来,只怕会挑起陛下与大将军的争执。此时倘若有金氏兄弟从中周旋,对陛下当有益才是。陛下缘何此时让奴婢与都尉说那番话?奴婢斗胆,实在不明白陛下的心意。”
那紧闭的门吱呀呀打开,刘弗陵穿戴整齐,错开身道:“外间天凉,进来再说。”
徐安要推辞,他又说:“勿让朕再说一遍。”
徐安便躬身弯腰,低首进去了,反身将门小心翼翼的关上。
门一关,黑暗也涌了过来。徐安微微闭了闭眼睛适应一会儿。房中灯火皆灭,只从那微微打开的窗户底下有不甚明亮的光稍稍爬透进来,却也不能够叫徐安瞧清楚眼前人的五官,黑压压的,反倒把眼前人的身量拉得更长更逼仄。
徐安两手往身前一拱,就要跪下来。刘弗陵道:“不必跪了。坐下罢。”
徐安不敢违命,依言走到一旁,屈膝跪坐下来。刘弗陵侧身躺在床具上,两旁垂下的帷幔将他笼得影影绰绰,徐安眼梢瞥见了一帧,忙又垂下眼皮,一动不动。
长安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