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晨转首,望着丈夫方欲开口,大爷则先道:“我不去宋氏那。”
闻者敛色改言:“妾身唤婢子来服侍爷。”说完福了福身又道:“祖母交代的账目还未看完。”
话中意思,何其明了?
大爷面色微愣,终是颔首,心底却漫上失落。
她真的在避开自己,而他却不愿亦不曾想以丈夫身份强留了要她。
烛火滴落,合上手中的珠心算籍,大爷目光有些迷离。本是想亲手教她,与她讲解,对方却好似从未想过倚仗自己。她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所应变的态度,令他望而止步。
大爷甚至不明,如她这般的女子,什么时候才会是需要自己?亦或是,他能给她些什么?
紫萍进屋换茶。
“我平日在书房,你们奶奶都做些什么?”
紫萍微有诧异,跟在大爷身边这般久,她还是头次听主子询问妇人之事。即便是宋姨娘,也未见他如何关注过她的举动。爷在书房办事,奶奶烛下等候,不是最寻常不过的现象吗?
思及此,难免觉得惊讶,从前即使非繁忙期,爷每晚也都要在书房呆上好些时辰,今日怎么这般早就回了屋子?想到隔壁通亮的次间,不由觑了眼主子,是想特地来陪大奶奶的吧?
“奶奶常看话本。”
大爷显然吃惊,那般端庄得体的妻子,读话本趣事?
“去拿来我瞧瞧。”
紫萍福身应至内室的小箱前,取了好几本过来。大爷翻阅,不过是街坊里那些陈年旧事,或是各地过去的琐事,眉头微微缩紧,她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喜欢这些?
紫萍见大爷神色凝重,默声便欲退下。
大爷却站了起身,放下手中之物,理袖道:“收起来吧,这几上的书待奶奶回来交予她,今晚我宿在书房。”
紫萍满面疑惑,铺子里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大爷跨出门槛,瞟了眼隔壁的屋子,侧首吩咐道:“别让你们奶奶太晚睡。”
“是。”
转至书房,大爷在书案前坐了许久都难定心,起身来回踱步,连自己都觉得匪夷了起来。那是他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妻子,怎的就生了种不能近碰的心理?夫妇伦常,天经地义。还记得初次共枕时她小心主动的触碰,大爷心涌悔意。
妙儿有孕的事,她必然是伤心的。
连续几日留在宋氏屋里,他眼前总浮现着她的颦笑,想象着她独眠的场景。于是方才,大爷都能料到她必然又会贤惠地以宋氏有喜将自己推出新房,故而才抢先开了口。
妻子虽未表露些什么,但大爷看得出,自己的留下,让她紧张了。
他曾以为男女之事,便是水到渠成,且如此名正言顺,有何好尴尬的?若自己不来书房,难道她就可以彻夜不回房?
大爷只是不愿妻子隐忍着接受自己。
约莫亥初,景晨都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时,紫萍走进提醒:“奶奶,该歇息了。”
景晨抬头,似有迟疑。
“爷在书房,许是今夜忙不完了,嘱咐奴婢提醒奶奶早些歇息。”似乎些担心对方多想,紫萍又解释道:“夜寒,奶奶仔细受了凉。”
他去了书房?
景晨微讶,“可是出了什么事?”
紫萍则摇了摇头,移开视线答道:“许是早前落下的事吧。”
景晨便没有再问,心里却似有道热流淌进。她有意表露出疏离,大爷竟是没有责怪质问,反倒顺了她的心思。眨了眨眼,起身回房,躺在被窝里,望着帐幔内侧的如意结,沉沉闭上了眼。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意愿,从来没有……
半夜,却突然惊醒,景晨满身热汗地坐起身。
她梦到了八娘临死前狰狞的面容,瞪大了双目望着自己,那被鲜血染红的唇畔字字诅咒:端木家的姑娘谁都逃不过,谁都不得善终!
汗液沾住了景晨的发丝,胸口起伏剧烈,面色惨白。
“奶奶?”
值夜的紫芝听到里间动静,捧了灯烛走近,隔着幔帐轻声询问:“您没事吧?”
“备水,我要沐浴。”
清洗后再次回到床上,景晨低低吩咐道:“多留几盏灯。”平躺着,却再难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