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夫人脸上淡淡的,“有劳姨娘,希望咱们几个不速之客莫要唐突了主人家才好。”
“姨娘”这两个字咬字极重,众人谁听不出来这里头带着的轻蔑,董惜云知道曾夫人心里头是找了气恼,心道这一家子果然没个大人便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怎么让个偏房出来招待客人。
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讪笑在林姨娘脸上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她便像是听不出曾夫人的弦外之音似的,只管热络地招呼她们落座,命人上茶上果碟,见宝珠乖巧可爱,忙命人拿了个鼓鼓囊囊的大红荷包出来塞给她,又挑了好几样甜糯爽口又不粘牙的零嘴儿特特推到她的面前。
不得不说这位林姨娘可比肖暮雪会做人会待客多了。
曾夫人见她对孩子这样亲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又有求于人家,哪里好甩脸子给主人家看,这里正琢磨着如何提起瞧大夫的事儿呢,林姨娘却主动开了口。
“大奶奶和董奶奶请宽坐,方才已经叫人请沈大夫去了。不过每天这个时辰他都要给我们老大针灸,恐怕还需等上一等。”
曾夫人和董惜云都是大人坐得住,可宝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起初到了个新地方或许局促,可吃了会儿零嘴又挨着祖母和董惜云东拉西扯说了好些话还是不见大夫的人影,难免便有些坐不住起来。
董惜云见她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样子怪可怜的,便向曾夫人和林姨娘笑道:“小孩儿家正是好动的时候,这么坐着可得把她憋坏了。若主人家不介意,我想带她到院子里去玩会儿。”
林姨娘忙连声答应,又派了个丫鬟跟着好生伺候,曾夫人也点点头。宝珠这下可得意了,拉起董惜云的手便咯咯咯笑着朝院子里跑去。
虽说没逛多久也就逛遍了,可小孩子家家的与大人不同。便是在这花花草草中跑来跑去晒晒太阳踢一回石子,他们也会觉着乐趣无穷,如此这般容易满足,因此小孩儿家的笑容总是比大人的多得多了。
董惜云坐在石凳上看一边唱着童谣一边蹦蹦跳跳的女孩儿,脸上不由自主也洋溢起了开怀的笑容。
甚至不曾觉察到左后方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一抹气场的背影驻足而立,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都不曾出声打扰,似乎在顾虑什么似的。
而当真的亲眼见到了活生生笑吟吟的董惜云时。沈慕时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当初答应为肖晚星治病完全是个巧合,因为凑巧地发现彼此是同乡,他少小离家到底有些思乡愁绪,见他兄妹两个实在可怜方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当听他提到“上水”这个地方时他几乎一口气喘不上来,那个女人是个有心机的。每一次她来找他,总有目的,每一句跟他说过的话,总有深意。
那一天,她就那么看似无意轻描淡写地拿着话说出了那句话,听说那是画师的故乡,好像叫做上水。
居然真有这么个地方。
或许做出跟随他们来到上水这个决定太多冒险,可当他走在小镇唯一的一条大街上时,几乎欣喜若狂。
这里的建筑格局、一草一木几乎都似曾相识。都和那个女人给他的那幅画一样。
行囊还不曾放下,他便胆战心惊地跟人打听,附近可有新搬来的人家,是怎样的人家?
肖家请来帮佣的厨子告诉他,有位姓董的寡妇奶奶,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公子。两个人都长得比那年画上画的还好看,都跟神仙似的。
得了这个消息,他便悄悄到董宅外头走过几回。
进进出出的人全是不曾见过的,又苦无借口进屋寻人,不知是不是他弄错了,若他折腾对了地方,那女人恐怕也会对他避而不见。
就这么一筹莫展地又等了几天,却没想到她会陪着曾夫人带孩子上门来求医。
看她的侧颜,气色比在贺家时好了许多,清瘦的脸孔也圆润了些,两颊泛起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多有的淡淡红晕。
日光撒在她油亮亮的发髻上,原本乌黑的头发跟镀了曾金边似的,因为迎着光,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睁大了眼睛看了半晌,不由眼里酸痛起来,待抬起手去揉了两下再朝前看时,却只有空落落的石桌石椅,上哪儿找方才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身影去?
打从认识她起,她便是一个自相矛盾心思很重的人。
她痛恨王夫人的为人,却对她阿谀逢迎;她对贺锦年无情,却对他无限温存;她一心逃离京城,却忍不住给他留下了一丝线索。
上水,这两个字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线索,若就此断了,天下之大他又能上哪儿找她去?
当即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