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阳心一提,他要带她去哪?开封府?本能地想摇头拒绝,但见周遭许多人看着,只能低头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她壮着胆小声道:“这,这是去哪?”
“开封府。”
她顿住脚步,迟疑了。说不准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她不想回去再惹事端。展昭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她被他看得心虚,不由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讷讷道:“我,我不想去开封府……”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无理了,于华被押去开封府,她身为苦主,去做口供是必须的,怎么能推脱不去?
展昭一言不发,径直迈开脚步。许向阳抿了抿唇,抬脚跟上。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即便想任性也没有可以任性的资本。她常常想,自己若不去投靠林婆子,随便找一处陌生的地方落脚,是不是就能安稳?可是她害怕,上回在宁湖镇遇险在她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叫她惶恐至今。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隔着肚皮的人心,谁知里头包藏着什么心思。她以为林婆子是可信之人,结果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时发现这不是前往开封府的路,不禁困惑,他要带她去哪?满腹疑问地跟着展昭到了一座小宅前,他推门而入,院中的景色缓缓入眼,她不由看的有些呆了。
院里种着三棵高大的梧桐,两棵并排而立,树叶茂密,遮出一片阴凉。如今已是秋日,树下散着落叶,错落缤纷,如诗如画。还有一棵挨着屋子,一个秋千扎在横生的树枝上。院子另一头开出一小畦菜地,用篱笆围了起来。菜地边上搭了葡萄架。下头是一口水井。
许向阳越看心跳得越快,这院子,简直就是她曾经在脑子勾画的家。这里是?展昭环顾着小院,缓缓道:“我想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开封府,所以置办了这个小院。你喜欢关大哥院中的梧桐,说孩子可以在树下玩耍,故而,我便一眼相中了这宅子。”他伸手推了下秋千,回头看她,“我想孩子们会喜欢这个秋千。你的葡萄架和菜地,我也替你搬了过来。还有阿旺的狗窝,我也重新做了个大的。你大概不知道,它现在已经威风凛凛了。”
许向阳听得鼻头发酸,这些琐事,他都放在心上呢。他走向她,听在她眼前,仅一步之遥。他几乎是轻语呢喃,“不是说好等我回来陪你一道回去祭拜爹娘吗?你怎么能不辞而别?甚至要让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
“我……”她低着头,盯着他的鞋面看,这还是她亲手做的呢。张了张口,话未出口,眼泪先摔落,碎在草丛之间,了然无痕,哽咽的声音泄露了她的情绪,“我想,如果,如果我死了,那你,你和丁姑娘就,就能……”
“我说过,我和她的事过去了!我既然娶了你,便一辈子不离不弃。不论你是生是死,都是我展昭的妻子!”展昭痛恨她说这话,什么把他还回去,什么如果她死了,什么他和月华再续前缘!怎么可能?他将她种到了心底,和她有了夫妻之实,甚至有了一个无缘的孩子!在经历过这些之后,她怎么还能叫他回头跟月华再续前缘?
“可是,可是……”她低着头,泣不成声,“丁姑娘还在等你,你也说过会将她放在心底。既然没有我的位置,就连孩子也……我还留下做什么?我只能放火烧了一切,没有我,你也不必在为难……”
看着她抖动的肩膀,展昭心底生出怜惜和懊悔。他从来知道她心里竟是这般想的,没有她的位置?怎么会没有她的位置?她像一张无形的网,早已将他困在其中。她走之后他想了许多,自然也想过她离去的原因,可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他心如刀割。因为心中对丁月华愧疚,所以纵着她任性,不仅害了她,更伤了许向阳。她原就对丁月华多有避让,他的言行无疑让她觉得丁月华在他心中的地位牢不可破。失了孩子又失了丈夫的心,这才叫她心灰意冷。
他的手落在她肩头,微微紧了紧,声音发涩,“对不起……”
她摇头,随着眼泪的宣泄,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口,“一开始我是真的想要和离,让你和丁姑娘再续前缘。在宁湖镇时我以为机会来了,趁乱离去,结果却遇险。我怕了,再也不敢随便出走。后来,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你那么好,对我说要放下过往好好过日子,我既高兴又忐忑。觉得这份安稳和依靠来的太突然,就好像是偷了丁姑娘的东西一般。”
“事实上,我就是偷了她的幸福!我心里发虚,所以即便我不喜欢见她围着你转,我也只能强颜欢笑。看着你们有说有笑的模样,我觉得自己太过多余。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算再多余,我也要留下!我不能叫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也不能让他跟着我颠沛流离。是我不好,明知有了身孕,却还让自己置身险境。”
“孩子没了,丁姑娘为了你跟家里断了关系,你左右为难,我,我突然想,如果我那时候上吊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如果她当时没有穿越过来,原来的许向阳早就死了,那便不会有后头的事了吧?所以,这一切还是与她有关!
她第一次对他表露心迹声,她忍着,躲着,藏着。小心翼翼地在心里守护着对他的爱慕,不敢让他有一丝一毫的负担。她不愿他为难,所有的委屈她都甘愿替他忍耐,哪怕伤了心,也不怨他。
展昭紧紧闭上眼,他早该明白,世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除了血脉至亲,那便是将另一个人放在心上,她对他的感情毋庸置疑!是他一边理所当然的受着她的情谊,一边对她不断伤害。他怎么就这么后知后觉?
记得她也曾这么哭过,一回是失了孩子,另一回则是在她求和离无果之后。她的哭声想一把锈钝的匕首在他心口来回,深深贯入,缓缓扯出,带着须肉,尖锐锥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受过的所有伤痛都无法与之比拟,这种痛难以描摹。心口没有伤,却为何会痛,这痛牵扯着叫四肢百骸也都莫名地跟着痛起来,绵绵不绝,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泛滥的情感,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不是这样的!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多心慌?你走了,仿佛一切都被掏空了,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败落。菜地荒了,鸡圈空了,葡萄架上的杂枝丛生,厨房蒙尘……每每回到家里就觉得失落难当!没有你,那里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向阳,回来吧,给我一个家。”
许向阳被他搂得发疼,这些微的疼痛却让她感觉无比真实。他要她回去,给他一个家,可是,可是……眼泪没入鬓角,哽咽着,“我,我……如果我回去,丁姑娘要怎么办?”
展昭松开她,望进她迷蒙的泪眼中,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到最后,最在意丁月华的竟然是她!他突然希望她自私一些,替自己多想想。伸手拭去她的泪,“丁姑娘与我何干?我好不容易找回失散多时的妻子,无心留意其他不相干的姑娘。”
“展昭……”他越擦,她的泪越多,她抓住他的手,“我,我……”
“你心里没有我吗?”
她要这唇,痴痴地看着他,怎么会没有?如果没有,她便不会离去,安静地等他哪一日想通了放手便是。她就是太在意他了,所以才煎熬难当。展昭轻柔地擦拭这她的泪,低声道:“你心里若是有我,便抛开那些无谓的顾及。若是没我,”他手上动作一挺,对她笑笑,“我也不会放你离去,我说过,一辈子不离不弃。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叫你慢慢把我放进心里。”
闻言,刚刚被拭去的泪,又滑了下来。虽然这番话叫她心动,但是她知道一切并不容易。她怕,提及丁月华三个字,她就止不住胆战心惊。好不容易踏出了一步,离开了这么久,从大家的记忆中淡远,在回去?她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生活,再也不想卷入感情的是非中去。在展昭期盼的目光中,她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我,我不想回去,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