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霜,新帝登基,尊生母柔贵妃为太后,居萱宁宫。
这一夜,柔太后入寝后,所有的侍卫与侍女各司其职,萱宁宫守卫森严,却不想,到了三更,人睡意最浓的时候,很多站在宫外守夜的侍女都开始打盹儿,一阵阴风扫过,让众侍女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待睁开眼睛,环视左右,却发现一无所见。
“我怎么觉得这夜晚好邪门儿。”一名侍女抱胸忐忑着说,抬眼看着面前的那棵槐树,眼前好似还出现了幻觉,怎么看怎么觉得树上盘桓着一个黑影。
“胡说什么呢!这里时太后的寝宫,怎么可能邪门?小心祸从口出!”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连忙呵斥道,其实她自己心里也觉得害怕,只是强忍着,装作是无所畏惧。
皇宫中的侍卫在不停地巡逻着,一如往日,并无异常。
直到一日后,皇宫里的气氛陡然一变,宇文霁一天之内竟然来了三次萱宁宫,而且脸色一次比一次差,随行的太医战战兢兢,生怕把脑袋给交代在了萱宁宫。
“皇上,恕老臣医术不精,看不出太后的病情。”老太医颤抖着心,禀报着,说来也觉得惭愧,他行医大半辈子也没遇见过这么奇怪的病,太后的脸上长满了疹子,连带着人也虚弱了很多,甚至咳血不止,据他所知,柔太后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病。
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子?
一名太医无法确诊就算了,宇文霁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传唤到了萱宁宫给太后看病,结果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下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道理宇文霁再清楚不过,若是这群太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那么极有可能会失去性命,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们的命根子大概是能保住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于是萱宁宫中太医们跪一筹莫展,跪了一地,春风钻入宫殿之中,柔太后的咳嗽声更重了些,一点都不像是突然生病,倒是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感觉。
人在危急的时刻总是能想到很多求生的办法,此时一名太医眼见宇文霁的脸色越来越差,连忙拱手道,“皇上,臣有一言。”
“说!”宇文霁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身上带着浓重的杀气,哪里是这群整日待在太医院里与药草为伴的太医抵挡得住的?
仅仅一个字,就把太医们吓得差点没了胆子。
这名稍稍年轻的太医咽了咽口水,抵抗着来自宇文霁那无比强大的威压,颤声道,“素闻平王殿下师从无风谷主,医术超群,不如请……”
宇文霁听到此处,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脸色一沉,眼神直射这名太医,那沉重的压力感让太医瞬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你们先下去吧!”宇文霁难得这么好说话,众太医如获大赦,一个个立马起身,收拾自己的行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萱宁宫,生怕宇文霁一个不高兴又把他们叫了回来,自己的脑袋此时就在头顶上摇摇欲坠着呢!
太医们离开后,宇文霁屏退了众侍女,独自一人站在床边,那镶金帷幔在风中飘舞着,一如柔太后那风雨飘摇的身体,此时,她已经睡下了。
睡梦中还时不时咳嗽,好似睡得很不安稳。
宇文霁紧握拳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母后身体一向硬朗,多年来更是注重保养,绝对不可能是多年的暗疾,如今突然重病,定然是有人在搞鬼。
而放眼霜叶城,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接触母后并对她下手的人屈指可数,他那大皇兄医毒双修,大多数人只看到他的妙手仁心,鲜少有人知道他同样毒术超群。
母后突然重病,恐怕与他那大皇兄脱不开关系。
“摆驾平王府!”宇文霁冷然说道。
紧接着走出了萱宁宫,身侧的小太监小跑着跟在宇文霁身后,于是一行人气势汹汹从皇宫里走出,向那平王府奔去,犹如地狱的火舌,正向平王府蔓延,仿佛要吞没那座屹立在霜叶城东部的王府。
此时,宇文昭坐在平王府中,悠然品茗,丝毫没有感受到来自北霜最高掌权者的愤怒之气,直到外边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他才缓缓起身,走出房门,径直向着王府的大门走去,一路上已经看到无数侍卫侍女跪下行礼,只因今日的来客是北霜最尊贵的人。
宇文昭见到宇文霁,并没有跪下行礼,而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见过皇上。”
宇文霁额头青筋凸起,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偏偏还不能拿宇文昭怎么样,谁让人家有先皇的圣旨,见君不跪呢!
说起这个,宇文霁心中就愤懑难平,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什么父皇就如此偏心?他不想回宫,父皇每逢他生辰便亲自前往无风谷陪他过生辰,他喜欢行医救人,父皇也支持他,而自己呢,从六岁开始,就在军营里摸滚打爬,自己的一切都是靠着军功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宇文昭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就能拥有父皇的爱?
纵使自己如今已然登临九五,可为什么还是感到处处低他一截?
“平王殿下日子过得真是悠闲。”宇文霁来者不善,沉声说道。
“皇上初登大位,北霜百废待兴,自然不如本王悠闲了。”宇文昭笑着说,与宇文霁的那张僵尸脸相比,宇文昭就显得格外云淡风轻了。
宇文霁在心里恨不得将宇文昭千刀万剐,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也敢自称本王,简直是大不敬!
可是他偏偏忍了下来,不知为何,看着宇文昭那张笑容灿烂的脸,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甚至连自己自以为做得十分周密的事情好像也*裸地展示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只是装作不知道。
宇文霁不断地告诉自己,宇文昭不可能知道那些事……
“不知皇上清晨到访,所为何事?”宇文昭明知故问,两人站在花园中,临风而立,一人身着龙袍,华贵与煞气同在,另一人披着一身月白,飘然欲举。
宇文昭根本没有请宇文霁到屋子里坐的意思,就这样站在这繁花似锦万丈锦绣中意态悠然,好似早就知晓了对方的来意。
“平王难道不知道朕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宇文霁浓眉一挑,黑眸直逼宇文昭,沉声反问。
“圣意难度,本王岂敢妄自揣测?”
“哦,是吗?”宇文霁袖子里手猛然握紧,心里恨极了宇文昭的装傻充愣,于是冷然以对,终于开口了,“素闻平王殿下心怀天下,难道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女人,不觉得惭愧吗?”
宇文昭早就猜出了宇文霁会为这件事情来到平王府,有些事情,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他用不着掩饰什么,明人不说暗话,“赵老将军一生戎马,为北霜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皇上为了他手中的兵权,都能做出残害忠良的事情,和皇上比起来,本王望尘莫及!”
“你……”宇文霁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就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宇文昭会如此胆大妄为不将他放在眼中,竟然将这种事情都摆到明面上说。
“赵老将军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平王这样污蔑朕,难道不知这是死罪?”宇文霁觉得自己应该拿出一国之君的手段和风范,如果自己都贵为一国之君了,还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那么他做这个皇帝有何用?
宇文昭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角微微勾起,“死罪?难道皇上想背上弑兄的罪名?”
“你以为朕不敢么?”
常年在军中的人脾气通常不好,宇文霁能够忍受宇文昭如此挑衅而不动手,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他提步上前,盯着宇文昭那双含笑的眼睛道。
“皇上怎么会不敢呢?皇上连偷天换日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又有什么事情是皇上不敢的呢?”宇文昭依旧笑容温煦,好像此时此刻他所说的只是一件平凡至极的事情。
宇文霁脸色大变,努力平复着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皇上心里一清二楚。”
宇文昭丝毫不畏惧宇文霁手中的力量,哪怕眼前这个人已经贵为九五之尊,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在天璃,欧阳旭只是身为天璃国师,却处处不买天璃的账,结果天璃国君还不得不将他奉为上宾了。
当你的手中捏着敌人的把柄时,他焉能不忌惮?
若宇文霁只是想要这北霜的帝位,自己双手奉上也未尝不可,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赵将军府!
四下无人,风来草偃,平王府里安静至极,宇文霁武功高强,自然可以感觉到自己周围百米之内除了宇文昭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于是盯着宇文昭,冷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本王要皇上还赵将军府一世清名!”
“不可能!”宇文霁脱口而出,赵将军府通敌叛国之罪是他定的,若是答应了宇文昭,那么岂不是自打嘴巴?他初登大宝,正是立威的时候,怎么能可能答应宇文昭这样的要求?
“原来,皇上的孝道也不过如此,宁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母饱受痛苦,也不愿意还功臣一世清白!”宇文昭讽刺地说,风吹起他的衣袂,朝阳的温暖包裹着他的身躯,将他一袭月白染得橘红。
“果然是你做的!”
本来只是有九分把握的猜测,可如今亲耳听到对方说出来,这叫宇文霁如何能不愤怒?
平王府清晨的花园中风雾凄迷,古树森莽,漫天的香风下,桃花漫舞而起,映出一幅姹紫嫣红的图画,宇文昭负手而立,并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宇文霁的话。
“是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救太后不是吗?”
他的沉静如水与宇文霁的滔天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顷,宇文昭大概是觉得自己站在花园里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于是迎着朝阳,给宇文霁丢下一句话,“皇上可以慢慢考虑,等考虑好了再来找本王好了。”
说完后转身离开,徒留下一个怒意汹汹的宇文霁,宇文霁气得双手出掌,朝着花园轰去,顷刻间树枝折断,春花飘零,簌簌而落,将整个花园渲染得朱碧纷呈。
而宇文昭径直向前,并没有因为宇文霁这一过激的举动而回头,宇文霁的怒意他即便是背对着也能深切地感受到,只听一声无奈的声音响起,“慢着。”
宇文昭嘴角微勾,缓缓转身,“皇上可是想清楚了?”
虽只是这么一问,但他在宇文霁出声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宇文霁别无选择!
“朕答应你!”宇文霁退了一步,兄弟二人遥遥相望,无数红花绿叶在春风中飘旋而落,落在二人的肩头,只听宇文霁继续道,“不过,朕要求,赵老将军提出告老还乡。”
“好。”宇文昭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平王殿下难道不需要考虑一二吗?”宇文霁有点不相信,毕竟这么轻易答应了自己,他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要知道,赵老将军告老还乡的意思便是,兵权归自己所有,难道他自己这皇兄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皇位吗?
“不需要。”
宇文昭再次确认,赵老将军为了北霜辛劳一生,也是时候该好好养老了,这天下就要乱了,他并不想赵老将军活到这把年纪还未北霜操劳,更何况,宇文霁一直觉得赵老将军是他的人,日后就算是勉强在朝中为官,也不会受到重用,反而会遭到君王的猜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冠上了别的罪名。
这样的现象,并不是宇文昭想要的。
他答应过书宁,会还她一个完好的父母。
赵老将军年轻时跟在云皇后身边,直到三十岁才娶亲,老来得女,且这辈子就只有书宁一个女儿,他又怎么能让他们一家从此天人永隔呢?
“那么,太后的病何时有好转?”宇文霁看着宇文昭那坦然的面容,转而问道。
宇文昭凉薄的唇轻启,望着那树上悬挂的绿叶,缓缓说道,“赵老将军衣锦还乡之际,便是太后药到病除之时。”
天穹之下,日影之中,宇文昭回答了这个最后问题后便头也不回地向王府的幽深之处走去,清晨的阳光擦过屋檐,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宇文霁的目光凝驻在那抹月白的背影上,须臾,才转身向着平王府外走去。
王府外,帝王的仪驾依然恭候多时,小太监见到宇文霁独自一人走出,并没有多问什么,只听宇文霁摆了摆手,“摆驾回宫!”
宇文昭站在平王府最高的楼宇上,看着飞鸟从绚丽的朝霞中穿过,最后又隐没在了葱葱郁郁的密林里,平王府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不知何时,赵书宁已经挽着披风走了上来,悄悄地给宇文昭披上,宇文昭感觉到了那温暖的披风,扭头一看,“书宁,你怎么来了?”
赵书宁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男子,缄默不语,为什么来?那个原因,她无法在他面前道出,因为她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她。
“对了,你爹娘很快就会被无罪释放,到时候你们便可以一家团聚了!”宇文昭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爹娘忧心,连忙出声道。
“谢谢你,云大哥。”赵书宁将自己眼中残存的一抹失落掩盖在了卷曲而浓密的睫羽下,真诚地道谢。
如果不是他,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之间,何需言谢?”宇文昭笑着为她拂去头顶上的落花,这样亲昵的动作,从前他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可是这一次,当他的指尖触及她的发梢时,他的心微微一颤,他和书宁似乎太过亲密了……
“只不过,从此以后,赵将军府不复存在,书宁,这一切你可怪我?”
赵将军府的锒铛入狱因他而起,因此对于赵书宁,他始终觉得亏欠。
赵书宁深深地看着宇文昭,似乎想要将他的面容深深地刻印在脑海中,听到他的话,她笑着摇了摇头。
宇文昭和赵书宁就这样站在平王府最高的建筑上,俯瞰着北霜江山如画,那连绵起伏的黛青色山峦被轻纱般的薄雾遮盖着,就如同一头头沉睡的雄狮,匍匐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
赵书宁看着这样清俊无双的宇文昭,觉得有些心疼,诚然,他是寂寞的,而她,想做那一个与他并肩天下的女子,可惜,他的内心深处,藏着另一段深情。
不得不说,宇文霁的速度是极快的,短短三日,便将赵老将军的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先是为赵老将军平反,然后赵老将军顺坡下驴,提出自己年事已高,请求告老还乡,此举正合宇文霁的心意。
在朝堂众臣面前,宇文霁故作惋惜,还言辞切切地挽留一番,赵老将军心知这不过是宇文霁的表面而已,功臣请求告老还乡,皇帝若是很轻易地同意,未免落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