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道试与三元宰相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提学官的怪异举动,却将商阁老变成了不浮于水面上的重要角sè。所以他的表态很重要,众人都想知道商阁老对此态度如何,或者说更期待商阁老非议一番。
不怪众人关心这些,名门世家都是不喜欢糊名的。要知道,试卷卷头上填写姓名不仅仅只是姓名,还要注明父母和业师。
如果不糊名,那么对于世家子弟而言,在试卷上展示出身就是加分项了,天然比寒门子弟受照顾。而且就算请托推荐也容易cāo作,不然考官能分得清是谁?
却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商相公不动声sè,与左右老友道:“老夫倦怠久矣,所以才将幼年读书时的仙居书院改名为倦居书院。今rì不谈恼人的功名之事,只谈风月,开怀畅饮,诸君莫嫌招待不周。”
这是彻底不予置评的态度,众人又在商阁老脸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也只得作罢。
方应物在角落里暗暗感叹,商相公不愧是{ 在内阁十八年的大人物。虽然他和蔼可亲不拘小节,但打了几次交道后,发现他心中所思从来不轻易让人得知,始终猜摸不透——这可能已经是他的习惯。
后续菜品陆续上来,方应物放眼看去,只是平常农家菜肴,十分低调简单。别的主人家若是如此,那就成了慢待客人,但商阁老如此就是品位脱俗、俭朴自制。
宴席在午后结束了,众人纷纷告辞,酒后微醺的商阁老在自家儿孙扶持下,亲自一一作别。
方应物排在人后,正为今rì一无所获而发愁,想着自己心事时,忽然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到他身前,留客道:“家祖吩咐过,方朋友路程远,若到天黑走山路比较危险,所以今rì请留宿一晚。”
随即方应物被引着来到了此处书院的后院厅中,不知道等了多久,却见商相公被家中仆役扶着进来。
方应物连忙上前重新见礼,商相公摆摆手道:“无须多礼。”
商相公坐在了宽大的太师椅上,接过醒酒茶,低头小饮几口,然后才对方应物道:“老夫听人说过几句,去年七月时,你曾在城中茶铺里议论道:权阉汪直没这个本事逼迫老夫致仕,其他阁老跟脚都在宫中,这里面水很深......”
“是小子轻狂了,一时放肆议论。”方应物尴尬的脸sè发苦,虽然自己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但背后议论被当事人听到总免不了有几许尴尬。这话怎的就传到了商阁老耳中?不知是好是坏,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商阁老又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却轻轻放下,另起了话题道:“天下科举,两京最重,非翰林不得为提学官,其次便是江西、浙江等处。
本省新学政李士实是江西人,老夫记得他之前任刑部郎中,不过此人科名不彰,成化二年丙戌科三甲第二百二十九名出身。”
方应物睁大眼睛,茫然无知,仿佛不明白商相公东一句西一句的到底想表达什么。不过他老人家的记忆力当真超群,谁是十二年前的三甲第二百二十九名这种事都记得。
商阁老瞥了方应物几眼,轻轻吐出三个字:“别装傻。”
“是,是。”被看破的方应物有点窘迫。阁老应该文雅一些,明明用“别藏拙”三个字更合适,却非要说“别装傻”,这也太不给他这小朋友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