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在开元寺见到她时,她穿着恰到好处的妇人衣裳,并不像今天这般浓艳,想想徐辉祖的德性,难道她是被夫君逼得穿成这样的?
沈眉山的心,无法抑制地动了一动。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为那小娘子感到可惜,大大的可惜。
若是这女子是受了冤屈,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他一定会助她一助,还她清白!可她只是按照丈夫的要求出来陪客人喝酒,他虽感到遗憾惋惜,甚至感到一丝愤懑,又有什么办法呢?
总是已经嫁为人妇、要以夫为天……
那齐氏娘子端端庄庄地坐着,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无论徐辉祖叫她做什么,她总是笑着答应。
一直笑着,笑着,笑到徐辉祖将她踢到地上,笑到徐辉祖输红了眼睛,要把她押给他。
她黑白分明、清澈无底的大眼睛里,立刻盈满了泪水。
沈眉山知道自己不应该,知道自己需要克制,但他的心,还是在那一刻,出现了一种异样而饱满的情绪。
他知道这最后一次的赌博,那小娘子不会再给他暗示,帮他赢钱。其实先前,他也只是试探性地趁着喝酒看了她一眼,他这算是孟浪了,事后也觉得自己实在大胆,但在当时,竟然没有那样的想法,只是知道她赌技惊人,下意识地想看她反应。
她却在徐辉祖喊出“大”时飞快地也给了他一眼。
他立刻明白了。
这是她唯一反抗那粗鲁丈夫的手段。
他会意,连赢五次,她只是端庄坐着,微微笑着,仿佛与她无关。
只是最后一次,他知道,她不会管。
他应该立刻挥袖离开,甚至不给那徐辉祖好脸,就是当场呵斥他几句,徐辉祖也不敢反驳的。这场酒席搞到如此,他也真是开了眼,不知道这徐辉祖花力气把他请到自己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区区三百两银子?
但他心里始终涌动着一种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让他做不到挥袖离开,他反而决定靠自己赌一把。
若是他真的赢了,就此带走她,他也不是不愿意的。横竖他单身一人,谁有管得了他?
只是若真是那样,以那小娘子的气性,只怕会选择自我了断。
沈眉山在电光火石间转了几百个念头,当时却激动地立刻拿起骰盅摇起来,未等骰子落定就喊出了“小”。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居然赢了。
若是她再给他一个眼神,他一定会带她走。
可她只是坐在地上,垂着头,头发散落在颈边,一动也不动。
他只得走了,脑海里始终盘旋着她最后的姿势,坐在地上,仿佛整个世间,就剩了她一个人。
然后他终于明白整个晚上,在他心里涌动的那种情绪,是什么。
怜惜。
他深深怜惜她。
饶是他上过战场,手刃过无数敌人,在诏狱里对犯人严刑拷打,也无法克制与打消自己对一个有夫之妇的怜惜。
因着这不应该、却灭不掉的情绪,沈眉山在离开徐家、回到客栈,无论如何也辗转难眠之后,索性又回到了徐家,在那花园墙边,站了一站。
于是他听到了墙内人的所有呜咽、所有心酸、所有愤怒与不甘。
沈眉山知道,墙内的人一定不会甘于现状,会做些什么,而他,虽然马上就要回京城了,却也是能暗暗帮她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