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本与家人一起闲逛,享受这难得的团圆佳节。此时见了这少年人却是大吃一惊,急忙松开握着妻子的手,快步上前躬身一礼:“见过……这位……”能让当朝右相行此大礼的自然是如今在位的哲宗小皇帝。只是两人眼下在宫外相见,苏轼为人老实,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与诸葛大人出来看看民间风貌,既是偶遇,学士就不必多礼了。”小皇帝笑道。他对苏轼的感观一向不错,因此见了苏轼也还算和颜悦色。
说话间,苏辙与慕容复也走上前来向小皇帝问好。只听苏辙恭恭敬敬地道:“此处人流如织,难免危险。不如去寻处酒楼坐坐?”
“锦林楼!”小皇帝当即应道,“朕……咳咳,我在家便听过它的大名了。”
既有小皇帝钦命,不一会,众人便已在锦林楼的包厢坐定。小皇帝毕竟身份尊贵,能与他陪坐的除了受他信任随侍他安全的诸葛正我,便唯有苏轼、苏辙两兄弟与慕容复。
小皇帝与苏轼每日上朝皆能见到,是以并没有什么话说。却是他借着灯火望了慕容复一阵,忽而叹道:“慕容大人看着清减了不少,姐姐伊人已逝,请大人多多珍重。”
慕容复起身一揖,沉声道:“多谢官家。此生,终究是微臣有负公主。”
小皇帝摇摇头,只道:“那传旨的内侍早已回来禀明情况,种谔为你请功的奏折祖母也已看过。这本是天意弄人,不怪大人。”
慕容复又是一叹,转口道:“更深露重,官家深夜出宫,还应多添一件衣裳。”
小皇帝闻言登时一怔,许久方笑道:“朕自幼体弱多病,群臣们都劝朕一动不如一静,祖母更是连骑射刀剑也不许朕学。唯有慕容卿与他们截然不同,常在信中劝朕增强体魄。好教慕容卿知道,朕学了慕容卿的锻炼之法,每日清晨锻炼一刻,现在饭量见长呢。”
慕容复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动能生阳,官家虽说身体底子不佳,但后天好生调养亦能如常人一般。来日官家亲政,整个江山社稷俱在官家肩头。没有好的体魄,又如何挑得起这副重担呢?”北宋时期是封建社会文明的顶峰,在这个时代谈君主立宪、*都为时尚早。慕容复是发自内心地期望小皇帝在他的影响下,将来能成为一个开疆拓土英明睿智的好皇帝。
“慕容卿果然是个明白人,”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对小皇帝的管教也十分严苛,小皇帝已逐渐与自己的亲祖母离心离德。此时听到慕容复提及“亲政”二字,认可他才是天下正主,他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回想这两年,每旬接到慕容卿的来信,听慕容卿提及所见所闻,就好似朕也亲眼见识这大好河山。慕容卿来信的日子,不但是姐姐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朕最开心的时候啊!”
这一回,慕容复却只低头望着面前的酒杯不答话了。
小皇帝心知慕容复始终对淑寿公主念念不忘,倒也不以为忤,反而转头向苏轼笑道:“如今吕晦叔辞相吕微仲继任,国事还要多多仰赖吕卿与苏卿。”
苏轼也急忙起身,连称不敢。
小皇帝却含笑续道:“依朕之见,苏相才华横溢,便是独相执政也游刃有余啊……”
小皇帝对苏轼这般赞誉,苏轼立时面红耳赤。
却是慕容复眸光一闪,忽而插言道:“吕相得吕司空举荐又有百官附议,他任左相本是众望所归。”
慕容复前几日还因自己丢了左相之位恼恨不已,今日居然说吕大防是众望所归,苏轼不由大为诧异。好在他虽说于政治一道实在天真却到底不是白痴,当即隐忍着没有搭话。
“众望所归?”却是小皇帝毕竟年幼沉不住气,只见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狠戾,忍也忍不住地讽道。“吕微仲得祖母青眼,自然众望所归……”
“太皇太后本已老迈正该颐养天年,如今这般操劳亦全是为了官家着想啊!”慕容复却正色道,“官家当恭敬奉上、礼遇群臣,不令太皇太后操心才是。”
小皇帝天性聪颖,很快便明了慕容复的言下之意,即刻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慕容卿指教!”
眼见该说的话慕容复皆已说透,诸葛正我即刻小声向小皇帝建言早早回宫。苏轼等人将小皇帝一直送到御街附近,这才准备打道回府。临别时,自认寻到同盟心满意足的小皇帝又劝了看起来神色郁郁的慕容复一句:“慕容卿还应好生调养放开怀抱,勿使姐姐九泉之下为你忧心。”
慕容复神色落寞地摇摇头,轻声道:“公主既已离臣而去,此生此世,微臣便也……便也……别无他念了……”
慕容复此言一出,小皇帝立时一惊,便是陪在小皇帝身边的诸葛正我也忍不住深深地望了慕容复一眼。隔了许久,小皇帝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一叹,便在诸葛正我的陪同下匆匆回宫了。
中秋节后,宫中很快又派内侍到慕容府传下懿旨,召慕容复面圣。
慕容复入宫那日,向太后陪着太皇太后一同在庆寿宫中召见了他。见到着一身绿色官服的慕容复在内侍的引路下跨入殿内,那清隽不胜的身姿好似栽种在她隆佑宫外的翩翩柳枝,向太后不由微微一叹。女儿离世已一月有余,向太后也终于能够平静接受,这才恍然意识到如慕容复这般人才确然难得,也难怪淑寿无怨无悔。
向太后方才回神,便发觉慕容复已然行礼如仪,恭恭敬敬地谢过了太皇太后派太医院正为他诊治的恩典。
太皇太后上下打量了慕容复一番,这才缓缓道:“慕容卿的身体如今可大好了?”
慕容复又是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道:“谢太皇太后垂询,已经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