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不怕,自从荀罂献计“三军疲楚”之后,晋国不愿再跟楚国正面冲突,一般会等到楚国撤退后,在摆出进攻驾势,等楚人一出兵,立马撒丫子走人,所以每次出兵,都是一次武装大游行,没有危险,只有疲劳。
所以赵武的回答不慌不忙:“自从去年底开始,我已经把家族的武士抽调出来,形成专门的职业士兵,我的士兵人数虽少,只有三千人,但却可以随时出兵。”
晋悼公将鲜花凑到鼻子上嗅了嗅,叹了口气:“总是不得安生——陈国的国君去世了,为了坚定陈国的信念,我们必须出兵援助,这次魏氏出不了多少兵,所以新军还是不能满员。我知道你跟下军将栾黡不和,我会让你跟随上军出战。”
赵武陪着晋悼公走了几步,用朋友间谈话的口气问:“事成之后,还要举行盟会吗?”
赵武这么问,是因为悼公这个小孩就像卡斯特罗喜欢游行一样,喜欢上了盟会这个娱乐项目,去年一年他举行了三次盟会,前年两次,再前年……虽然悼公在举办盟会的数量上,比不上卡斯特罗一年一百一十次的平均数,但毕竟一年只有三百六十五天,毕竟这是交通不发达的春秋,毕竟,盟会的事情是几个国家之间的事情。你想举行,还得等人家同意,不像游行,只要动了心思,举个小旗在自家厨房里转一圈,也算。
悼公郑重点头:“这才是三月,今年还有时间,楚国退兵后,我打算召集郑国与陈国,再度盟誓,重申保卫他们的决心。”
对于古人的娱乐观,赵武没法评价,他顺手一指不远处:“我们已经到了香町的边缘,顺着这条路向前走是甜町,那里出售蜂蜜——听说楚国有一种植物叫做甘蔗,不飞蜜蜂也能淌密,我让人打听了一下,说是那种植物在我们这里种不活。”
悼公点点头:“昔日,婴齐曾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果然啊。”
赵武摇头:“婴齐错了,橘跟枳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橘生淮北变不成枳,只不过植物有其生长的条件,比如气温、雨水……算了,这些东西属于司农官管的,君上只要知道如何管理司农官就行。”
悼公笑了:“国都人人都在议论,说如今人人吃不饱饭,唯有赵氏在大兴土木,原来赵氏对农事深有研究。如今司农官是魏绛,我是不是要把你们两个调换一下?”
赵武有个疑问:“按说历次交战,我们出动的总是半个国家的武力,每次战争我们都能收获一大笔征税,为什么我们各家族反而穷的揭不开锅——不是有虎牢城吗,有钱还怕买不到粮食?"
悼公叹息:“有钱真买不到粮食——我们收获了一堆珠宝,金银珠玉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寒不能当衣,列国的青壮都在打仗,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出售……魏绛最近建议我实施战时经济,责令各家族拿出多余的粮食赈济国人,借奢侈,不铺张,婚丧大事一切从简,元帅也建议我照此执行,不知道小武有什么想法?”
就知道悼公不会简单来游玩,赵武耸耸肩:“我没想法,我就一个意愿:谁家的孩子谁照顾。我没义务照顾别人的孩子。”
悼公轻轻摇头:“小武现在长大了,说话也不一样了,过去我要这么说,你肯定会同意,现在你居然拒绝了——不能啊,小武,如今各家族里,能拿出多余粮食的没有几家,我没有在国都直接下令执行战时经济,反而前来见你,求的是你心甘情愿,你也该体谅我这个国君的难处。”
赵武反问:“君上,平心而论,栾氏范氏家族的领地,与我赵氏相比,谁更肥沃?”
国君笑了:“你还没有说智氏、中行氏、荀氏,还有韩氏和魏氏。”
“诸家族领地中,属我赵氏的领地最边荒,论人力,也属我赵氏最空乏,但现在我有粮食,那是我经营得好,不能因为我善于经营就要受到惩罚,这不是公正。不能因为别人不会经营,就可以坐在那里等我替他种粮——这是欺负我赵氏弱小吗?”
赵武这么一说,把事情拔高到公正的角度,向来注重公正的悼公犹豫了,如此一来,原本时空中,应该成为“中国第一例战时经济法”竟然面临夭折,不过,赵武转念一想,也不能成为大家的靶子,也得给国君一点面子。
他缓和了口气:“要不然这样,非常时期,大家都受点损失,国君拿出点钱来,按战前的粮价购买各家族多余的粮食,那些有粮食的家族也吃点亏,按平价售粮给国君,但国君也需要给点权限——比如说,允许售粮的家族指定粮食的拨付方向。
我把这一策略叫做‘对口支援’策略。实话说,君上,各家族的情况你也清楚,家族之间的仇杀与争斗,连君上也无法阻止,既然这样,我不能支援我的敌人,我如果要支援,请允许我自己挑选支援者,对口支援嘛。”
悼公大笑:“如此一来,有些家族无人肯支援,又怎么办?”
赵武笑着答:“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不正是说的这个吗?一个家族混到连个危难之中救急的朋友都没有,活该他灭亡,我岂敢逆天行事?”
晋悼公犹豫了一下,摇头说:“即然这样,还不如不搞战时经济——晋国百年争霸的历程告诉我们,每当晋国公卿团结一致的时候,我们总能轻易的取得霸权;一旦我们开始内部的仇杀与争权夺力,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霸权。
魏绛要求的是,上下一心,向列国诸侯展示我们的团结,你却要求各自的私利,如此一来,晋国不是又要乱了吗?好在现在各国还可以支撑,目前还不到最紧要的关头,我们先把这个战时经济计划放一放……寡人来这里,是想轻松一下,赵城还在打球吗?寡人也去观赏一下。”
赵武单手一引,邀请悼公入城,心中还是不甘心:“无论多么紧急的时刻,我都不甘心拿出粮食来致支持我的仇人……虽然,我跟他们的仇恨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是权利和义务应该是相当的。
我只拿了郑国三成征税,我会按这个数跟人比较比较,如果有人拿的征税比例比我高,国家危难之际却出的粮食比我少——我认为这不是公正的,强行这么推行依旧是在国内埋下怨恨……算了,你知道我的,虽然我有抱怨,但如果是正式发布的命令,我会遵照执行的,绝不会打一点折扣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悼公点点头:“对这一点我还是放心的,想当年先君(厉公)在的时候,你赵氏刚刚重立,第一次参战时,功劳没有你的,断后是你的事情,诸卿还让你从年头打到年尾,你虽然一肚子不满,但安排给你的任务却能完美完成。
战时经济这件事,其实反对的人还很多,我心里还拿不定主意,你这次去虎牢,看看市场上有没有粮食出售,最好能想一个办法,鼓励虎牢对外售粮。虎牢变成一个粮食市场,对我晋国最有利。而我们是霸主,手头有的是各国进贡来的宝贝,只要市场上有粮食出售,无论什么价格,我们买。”
赵武领着悼公边走边沉吟的说:“说到粮食,不久前秦国赢氏曾找我来认宗,他曾谈到,秦国最近大丰收,或许我可以从秦国采购一批粮食来……”
秦国与晋国是敌对国,赵武坦然的在悼公面前谈论他与敌对国的交往,是因为在春秋末期,国家的概念逐渐兴起,这年头,一个人出生某个宗姓,却替另一个国家效命,不会有人指责对方“数典忘祖”,因为数典忘祖是氏族社会的产物,春秋人用这个词指责别人,会觉得自己老土冒,没有国家意识——毕竟,这已经是封建社会了。
这也是春秋战国时代,列国客卿纵横穿梭,游说列国寻求出仕的原因。
悼公也是春秋人,赵氏与秦国赢氏关系密切,这并不是秘密。其实,除了赵武之外,赵盾的子孙还有一支自那场劫难后存活下来,他们是当时厉公的驸马、赵穿之子赵旃后代。赵穿很早已经离开赵家本部自立门户,因而在那场灾难中,这个小家族没受到半点牵连。
不过,对于这一支赵姓旁枝,赢氏向来看不上眼,连师偃等人赵氏老臣都不鼓励赵武与赵旃交往,所以事变之后,秦国赢氏与晋国断了沟通,现在秦国承认了赵武,悼公也很高兴:“秦国历来出名医,传说这些医术都是秦国从更西的地方学来的,扁鹊、秦越人都是赫赫大名。
武哥沟通了秦国,粮食只能算是顺手的事情,秦国愿意卖,我们出钱,不愿意,我们也不要勉强,但良医是我们最迫切需要的,先君(厉公)去世后,秦国的医生回家了,现在,秦武哥致意秦君,希望他再给寡人派一批医生来……”
悼公不愿意从秦国买粮,是因为晋秦两国在粮食问题上发生过一场大的阴谋战,那个“把蒸熟的稻种出售给敌国”的故事,就发生在秦晋之间。
赵武也不多解释,他是个懒人,自己来粮食足够吃,国君又不愿朝这方面努力,他自然不愿多麻烦自己,遂领着国君一路进城,只聊一些嬉戏游玩的事情,再也不肯谈半句国事。
如此,国君与弟弟杨干在赵城玩了十多天,十多天后,元帅府下达了出兵令,并派韩起亲自将出兵令送到赵城,国君犹自恋恋不舍:“武哥,你这儿玩的花样真多,要不,你先走,我继续在这里玩几天。”
“我听说,前线的战斗很激烈……”赵武歪着头回答。